端阳节

廖清德

“快割快黄”“擀面烧馍”“牛儿走快些”,这一波山鸟的演唱快退场了,有一声没一声地,懒散得很。

端阳节的脚步逼近了。这时,大春“双抢”接近尾声,可庄稼人还不敢怠惰,“春争日夏争时”,一年的收成和饭碗全靠这个季节的耕种。田里除了个别“望天田”正借端阳水耘田插秧外,大部分人家关了秧门,转身翻耕麦茬地刨苕堆,栽红苕;趁雨天还要给嫁接的梨子、桔子树苗……撒几把尿素肥,让这些经济苗木抽一截夏梢,再长高点,下半年卖个好价钱;晴天还要给挂果的桔子、梨子等果树打药治虫防病……各家的日子一大堆,活路装满两屋子。

放眼田野,秧苗的浅绿替换了麦浪的金色。农村栽种治种水稻,是品种改良的历史性进步,推广“宽窄行”栽秧法,又是一次科学的耕种革命。“宽窄行”一出手,就把几百上千年的“傍田湾”赶进了山沟。你看那一田田新栽下的秧苗,一行行,一排排,疏密有致,贪婪地沐阳吸露,细嫩柔荑,像《楚辞》里屈原《离骚》《天问》《九歌》跌落的一行行诗句在跳跃;是袁隆平先生辛苦劳作后,小提琴拉出欢快的旋律在摇曳。庄稼人眼里已装满沉甸甸、金灿灿的稻谷。

山里,芳菲辞树,叠青堆翠。一色的草木,一个劲地疯长,满目葳蕤,绿意葱茏。绿色携手清亮的阳光,晃得你睁不开眼;一片片叶子,一面面镜子,映照着云影天光,扮靓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农家妹子。

菜园子里,四季豆角已成串地挂在藤上,黄瓜在练习秋千,赴会端午舌尖不成问题。辣子、茄子、西红柿还未完全开枝散叶,可枝叶间已缀上了几朵花蕾。南瓜甩开膀子走路了,步履坚定豪迈。丝瓜、苦瓜、冬瓜……还在努力往架上攀爬。

房前屋后的水果可惹眼,杏子的脸蛋在褪青泛黄,桃子的双颊红晕翻滚。孩子们在树下侦察了好多回,等不及了,背着大人猴子似的爬上树,把衣兜、裤兜塞满了才肯下树。爬不上去的大树,就寻找几个石块使劲掷向树冠,有的干脆找来一根长竹竿,几个孩子合抱着,瞄准枝叶间的果子,踮起脚往下夺……一群孩子,就像房顶的一群麻雀,扑棱棱落在地上,闹喳喳的,把杏子、桃子都闹酸了。大人们撞见了,也直流口水,笑眯眯地把手伸向自家或邻居家的小孩,“给我拿一颗尝尝看”……小孩子也不怯怯了,在树下玩得更欢实,简直闹翻了天。桔子像一颗颗绿色的纽扣,梨子、苹果步入了青年,一树树可爱的果子藏在绿叶中,默默地用功成长。樱桃过季了,只剩下茂盛的枝叶,眼睁睁看着别家的热闹。枇杷树顶稀疏的几颗枇杷熟透了,人够不着,便送给鸟雀果腹。

瓜果绿荫下,新孵的小鸡拳头大了,有的挣脱母鸡的视线,“叽叽叽”地东奔西跑,有的与兄弟姊妹争食打架了,母鸡“咯咯咯”叫个不停,小鸡全然不听招呼。母鸡一边觅食一边保持警惕,它要时刻防备天上的老鹰叼走自己的孩子,鸡仔儿哪知道成长路上有无数的艰险在等着自己!

端阳节前一两天,也可能是当天,母亲在收工回家的路上,顺手割回几把陈艾和菖蒲叶,挂在家里门框边的墙壁或柱头上,这不是做样子辟邪。夏天大人小孩被飞虫叮咬后用其熬水洗澡去毒,哪家媳妇坐月子,给新生婴儿“洗三”,端阳陈艾第一个派上用场。墙角的乳燕也出窝了,在院子上空舞翅弄剪,从容飞翔。

端阳节那天,川北农村不包粽子,不敲锣,不打鼓,也不划龙舟,而是家家户户蒸(食)包子,祭拜屈原。至于纪念屈原,我初读中时才搞明白。蒸包子的面是地里刚收回的新麦子磨成的,酵母子是去年端阳节或过年时蒸馍馍留下的,包子馅是园子里头茬四季豆角和腊肉剁成的。讲究的人家要炸糍粑,还要用腊肉(背脊骨、猪脚杆、香肠)和海带、新洋芋等煮一锅菜,再有现搅的新豌豆凉粉……大家一边纪念先贤,一边惬意地享用着新鲜的美食,犒劳自己的辛劳,这样的端阳节就不算敷衍了。

端阳节要喝雄黄酒,父亲提前买回了。喝酒前得先兑一杯雄黄酒给圈里的大黄牛洗洗肩膀,父亲说使牛要知牛辛苦。母亲会炒一两碗新胡豆煮熟冷却后,连汤带水端一盆子喂给牛吃。传统耕作年代,牛是庄稼人的宝贝。从割麦子收水(耕田)算起,前后20多天时间,母亲每天都要给大黄牛煮一盆子粮食喂上,不只是给它过个端阳节。

吃过午饭,下半天一般都停工过节。家人或邻居在一起打打扑克、下下象棋。做父亲的还要忙些轻省活,比如修理锄头、犁铧耙纤等农具。劳力少的家庭不能停歇,要急着关秧门,忙着栽红苕。

遇上好天气,家家青石板院坝的里里外外晒满了麦把子,男女老幼凡能使连枷的都要上场打麦子,顾不得太阳炙烤、麦芒刺人。打麦场上男的戴草帽,女的裹头巾,脚下踩着一路路麦把子,一边两人,四人对打,连枷起落配合协调一致,这边两人的连枷刚起来,那边两人的已经落下去了。两组人四把连枷轮回翻飞,重重地落在一排排麦脑壳上,麦子和麦脑壳分了家,落在院坝里。人随着连枷的起落而一次次弯腰点头,像是庄重地给满院坝饱满的麦粒致敬。麦子还要过风车、过筛子,晒几次太阳才能进仓。麦草收起可作燃料,哪家猪牛圈还是草房子的,也可拿去盖房顶。人多的家庭打麦场上会上4组人,8把连枷,从院坝的两边往中间赶,大家竞赛似的,热情高涨,场面火热。人少的家庭,只有两把连枷对打,那阵仗就小了许多。一组组连枷翻转起落,捶打着麦子,也捶打着农家人的生活。

根据连枷和铺排麦把子的多少,决定打一场麦子的时间。一般一场打三四十分钟;赶天气的话,一天要打三四场。各家院子“嘭嘭嘭”的连枷声此起彼伏,响彻山谷,好似庄户人家丰收的大合唱,一浪高过一浪。

端阳节,是诗人节,也是农民庆祝丰收与点播希望的时节。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廖清德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