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子飘香

蒋倩文

“手要捏稳,米要按实,绳子要拉紧……否则,一下锅遇热就容易散掉,最后就变成一锅粥……”妈妈戴着老花镜,两只眼睛透过镜片眯缝着双眼笑着说,同时伸出一只手来帮我。我笨撮撮地应付着,一边傻傻地对妈妈说:“老娘,没想到,看似这么简单的活儿,干起来却是如此的麻烦,这还真是一个技术活儿。”

“世上的事情要做好,哪有这么简单!都是要花时间和精力来好好学习才行。我都这把年纪了,照顾你们的时间怕也长不到哪里去。你家的两个小子这么爱吃我包的粽子,你可要好好跟我学习包粽子的技术,待我百年之后,我的孙子们才能吃到这种外婆版的粽子……”母亲说话风趣,仰头笑了起来,浑浊的眼里却泛起了泪花。

我的心像钢针猛刺,不由得哆嗦了下,知道生离死别这一天迟早会来,这是人类的宿命,但我的心还是给刺得异常地痛。

“妈妈,您都在说些啥哟?您不过80出头,身体这么硬朗的,您肯定会长命百岁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我眼里也闪了泪花,宽慰地对着低头专心干活的妈妈说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妈妈的青丝全染成了白发,那曾经饱满结实的面庞变得松弛下垂,面庞上布满了皱纹,显得干瘪而无力,又像那长年经历风霜的老树,唯有那双闪烁的眼睛,依然是那样的有神而坚定。

妈妈在年前的一次体检中查出了恶性肿瘤,我们没敢告诉她实情,只是陪着她把手术做完,愈后带她回家慢慢康复。病后的妈妈一反常态,只要瞧见我有时间就把我往厨房里拽,强行在厨房里教会我做菜的各种知识。她这是在为我们今后的生活做准备呀!她担心她撒手人寰后,依赖她的家人能够独立地生活。

我们兄妹仨通过读书挤进了城市,领着中年丧夫的近六旬的妈妈离开了她亲手搭建起来的家园,她梦了千百次却再也回不去的故乡,她不得不随着难以割舍的儿女一起漂泊在外。我们在哪里,哪里就成了她的家,她就帮我们到哪里!她是我们兄妹最得力的助手和精神上最坚强的支撑。

进城后,妈妈把全部心思都花在我们兄妹仨的家庭建设上,帮着带娃的同时还接管家里全部的家务活,从家里的卫生收拾到洗衣做饭都是她一手在操持。从老大家做到老二家,然后做到老三家,家家都不落下。她不仅要让家人吃上健康卫生可口的饭菜,而且还精打细算,帮着儿女省心、省钱。她总是忙里偷闲地利用时间学习烹调技术,力求让儿女们吃到色、香、味、形俱全的饭菜。而她包粽子的水平确实算得上一流,且远近闻名,从形状到味道都比外面的粽子好看、好吃,大家戏称妈妈做的粽子为“妈妈味道的粽粑”。

每到节假日的前一周,妈妈都在筹划我们兄妹几家聚在一起吃喝的菜品。特别是每年端午节,妈妈总会在节前一周就买好酒米、粽叶和做粽子的相关食材,一个人在家里,包好一铙又一铙的青翠的粽子,放在锅里慢慢地焖煮好。用冷开水浸泡后再用食品袋装好让我们带回家去吃。她总是根据家里每个人的喜好做出不同口味的粽子,供我们乐滋滋地享用。

人们常说:“妈在,家就在。”我们在妈妈的身边绕膝而居,安然地享受着妈妈给予我们的一切美好,从来都没有想到和注意到妈妈也有老的一天,也有做不动的那一天,也有生病的那一天,也会有离开的那一天。

2021年10月,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病,差不多要了妈妈的命,妈妈在医院里治疗了近两个月才勉强出院。出院后妈妈衰老的速度令人吃惊,虽然她想像过去一样起早摸黑买菜、做饭、做家务、照顾家人,但总是觉得力不从心。她总是忘事,刚放好的东西瞬间就找不到,想好要做的事转身便忘了。她还想像昔日一样走过中坝大桥,去江对面的农贸市场买农民刚从地里采摘出来卖的新鲜蔬菜,但她的双腿就像是灌了铅似的,有时沉重得迈不动步子,更不用说上梯下坎了。她甚至发觉自己在洗碗时连洗碗帕都拎不动了。所有的一切都让她异常气馁,让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已进入人生的黄昏时节,她离开这个世界、离开亲人的时间在不断缩短,于是就出现了妈妈在端阳节前要教会我包粽子的情景。

端阳前夕,妈妈要我陪她到市场上去购买包粽子的材料。我搀着走路有些蹒跚的她来到农贸市场,悉心听她指点。

妈妈说做粽子要选品质上乘的酒米,一般来说小酒米是最好的选择。我意会她的意图并按她的要求买好酒米。妈妈又说,包粽子粽叶很重要,叶子必须大而厚。我们来到一排卖粽叶的摊边,我把一捆捆粽叶翻给她看,让她教会我如何选粽叶。妈妈还说拴粽子的绳子要用纯天然的棕树叶。妈妈说,他的大儿子爱吃糖粽,因为他有低血糖,适宜多吃,我们就买了上好的本地粗红糖;她的大儿媳人瘦,身体弱,喜欢吃肉粽,她得买些不肥腻的五花肉;女婿、大外孙和小孙女喜欢吃素粽,得包些不加任何食材的素粽;她的小儿子喜欢红豆粽,她的小儿媳喜欢吃……我仔细地聆听着妈妈讲述着每一位亲人的饮食习惯,她讲得那么认真,那么努力,衰老的脸显得那么慈祥,那么幸福,那么醉人……

哦,妈妈,漫长的岁月里,您用心去关注我们的生活习惯,照顾并尊重着我们的喜好,但您却忘了自己,忘了自己也是一个有喜好、很讲究的人。

妈妈牺牲了自己的一切,成全了家人的幸福。

那次,在妈妈的指导和帮助下,我们根据家里人的饮食习惯包了纯酒米加工的白粽,这种粽子的做法最简单,把泡好的酒米用卷成漏斗形的粽叶包好,拴好就行。这种粽子的吃法是把红砂糖捣细放适量的水熬化后混着粽子吃。我们包了杂粮粽子,妈妈喜欢在泡好的酒米里面掺些绿豆、红豆和花生等豆类,这样做出来的粽子,不仅颜色缤纷而且吃了很健康。我们还包了肉粽,它的做法是在酒米里面加入适量的、事先炒好的五花肉,然后用粽叶包好。

和妈妈一起包粽子我才明白:看似简单的手工活并非想象的这么简单,它做起来不仅枯燥,而且对操作的要求也高。一方面要求我们包的时候要专心致志,在包的过程中更要运用巧劲,要巧干,忌蛮力。因为在包的过程中一不小心粽叶就会被弄破,手法不对没拿稳或拿好的话,米又会从粽叶的缝隙里漏出来。如果米放进去的时候米没有压实,或者在拴的时候没有拴好扎紧,或者手用力不当都会造成叶散米落,让人哭笑不得。就算是当时勉强包成功了,放在锅里煮的时候也会散开,成为一锅糊粥。

我向妈妈感叹包粽子里面也包含着大学问,能磨练人的意志。妈妈笑着回答说,世事莫不如此,但想到通过自己的劳动能让家人吃得开心、满足,辛苦也成了幸福。

2022年的端午我好开心,我向妈妈学会了包全家都爱吃的粽子,让孱弱的妈妈能够在生命的黄昏里平静、安心、少忧虑我们的日常生活。

我想,妈妈传授给我的不单单是包粽子的一门技术,她传递给我的是一份沉甸甸的爱。我们要谨记她的教诲,把她这份包含着无穷之爱的精神一代代传承下去。

2024年的端午节即将到来。我学着妈妈的样子,在节前独自来到集市,买好了晶莹剔透的小酒米和青翠欲滴、宽大无痕、厚实的叶面上没有细毛须的大粽叶,又在农人手中买得两把拴粽的棕树叶,还买了肥瘦相间但不肥腻的五花肉,买了红豆、绿豆……所有用于包粽子的材料都准备好了。

回到家,我学着妈妈去年教我的方法:洗叶、煮叶,洗米、泡米,泡豆、撕绳、晾叶、切肉、炒肉、卷叶、放米、压实,扎紧……妈妈去年教我的知识我都铭记于心。

今年的端午节,记忆力急剧衰退的妈妈没有了亲手为家人包粽子的力气和心思,但在欢度节日的聚餐桌上,家人们依然吃上了“妈妈味道”的粽子。杯箸声中,妈妈看着桌上摆放的品种各异的粽子和蔬菜,一口一口地慢慢品尝着,像小孩子般开心!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蒋倩文(四川省宜宾市叙州区)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