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登大小老君山‖力扬
登大小老君山
力 扬
一
40多年前,我在威远师范学校读书,一个晴朗的下午,和同学登上楼顶向西眺望,群山像海浪涌动,在其辽远处有两个黝黑如岛礁的山峰,让我感到神秘而震撼。同学告诉我,左边方圆如柱的是大老君,右边形似圆锥的是小老君,还说只要天气晴朗,在自贡也看得见这两座山峰。我问去那里有多远,他说有七八十里吧。我问为什么叫老君山,同学说不知道。于是这两座山峰像巨大的叹号,印在我心底。
20多年前,一次去参观新场和镇西新建的一段山区乡村公路,回转时在一座山峰下停车欣赏风景。向西眺望,在两个桌状山岭间矗立着一座青黝色山峰,而夕阳恰巧落在山峰上,像初冬树桩上挺着一枚红艳艳的柿子,同行说那就是大老君。我问去大老君有多远,他说不通公路,步行至少两个小时吧。
同行还告诉我,眼前这个圆锥形的山峰叫小老君。我心里一阵欣喜,竟然不经意间就走近了久埋于心底的“叹号”!仰望山峰,从峰底到峰顶绝对高度有八九十米,那青黛色的岩石和崖边劲挺的松树已历历在目。绕着小老君往北,夕阳也跟到了小老君峰畔,傍着山崖缓缓下沉,将尖锐的山峰映照成两个世界,当阳的一面是暖洋洋的金黄,背阴的一面是冷飕飕的黝蓝,这奇幻的景象,令人赞叹遐想。
“这个山峰可以上去吗”我问。
“没见过有人上去过。”
于是我带着遗憾离开了。
我问为什么叫大老君小老君。他讲了一个神话故事:远古之时,四川盆地是波涛汹涌的西海,周边瘟疫横行,百姓十有八九都染病卧床,死人之事天天发生。太上老君得知此事后,便降临尘凡,架起八卦炉灶,挥动芭蕉扇,日夜不停地炼金丹以救济万民,熊熊的火焰把西天映得红彤彤的。经过九九八十一天的辛苦劳作,老君布施金丹治好了百姓,就骑着青牛回到天上;留下的丹灶和芭蕉扇分别化成了两座山峰,丹灶便是大老君,称之“老君丹灶”;小老君为芭蕉宝扇所化,也有人说是小丹炉化成。
二
2016年,我与祥科兄和曹波、绍炳同学一同登上了大老君。我们一早在威远出发,随着公路的起伏,大小老君的雄姿在晨光里时现时隐。在山下的沟谷下了车,抬头却看不见大老君的山峰。沿着曲折而两旁长满马儿杆的土坯公路走上山塝,大老君赫然出现在眼前。大老君海拔824米,整座山峰好像矗立的四方形整石或巨大的石柱,峰顶与峰脚绝对高度约200米,壁立的四面如同斧削,有的与地面呈90度,少也在七八十度之间。巍峨入云的山峰,三叠纪构造的灰赭色岩石,与我心中“老君丹灶”的意象重合在一起,雄伟而神圣。
峰下岩壁上凿嵌有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威远老君山石刻”,路边有“荣威名山,雄镇西南”的大理石石碑。上山只有一条陡峭的石级小路,石级只有半只脚的宽度;险要处须用手紧紧抠住崖壁上开凿的石窝子,才能向上登攀。在相互“小心”的叮嘱中,经过逼仄的“天梯”,钻上一个头顶反扣着木门的石门洞上了“丹岩”,再攀行一段路就登上了山顶。
大凡在威远山顶上看四周,都有“天似穹窿”的感觉,但“笼盖”着的不是宽阔的草原和平野,而是以山峰为中心,四周围合成连绵层叠的簸箕形“海洋”;其中,奔涌的灰蓝色“波涛”是连绵重叠的山峦,而深黑的“浪际线”则是它们之间的分界——一条条深幽的峡谷;这就是以方山峡谷为主的穹窿地貌的真容。站在峰顶,不禁让我们对“山外青山复万山”的“山海”赞叹不已。向东眺望,远处是叫不出名的山岭,在最近的圈迭内,有绵亘的寨子岩,秀拔的小老君和朱笔山;向西北望,远处有巍峨的牛头寨、牛心寨等,相邻的是城垣般的吕仙崖。
这些峰岭都是四川盆地暨周边地壳运动所构造成的,在遥远的洪荒,四川盆地是一个内陆海——西海,那时,这些峰岭或许是长眠于海底的整体岩石,或许是一块矗望于沧海中的礁石,在地壳隆起海水干涸的“渡劫”中,历经“蝶变”才修炼出今天的身形,也在亿万年变迁中“烙”下了典型穹窿地质符号;只不过大、小老君是其中的“伟丈夫”,它们将傲岸的身躯伸入云天,欲与星月为伍,与天公对话。自然,也因为古时人们的崇拜而附上神话的光环,成为后来人们仰天叩问、建庙祭拜的圣地。
俯瞰峰下塝碥上的梯田和炊烟袅袅的人家,顿生穿越时空的幻觉、沧海桑田的慨叹,还有为眼前壮美景色所触动的震撼!
大老君的高光时刻是在日出日落之时,晴朗的清晨,在荣县一面看,大老君上万道霞光,一轮红日喷薄而出,这就是荣州十二景的“荣德晴岚”;而在威远方向则是看日落,绚烂彩云如涌动的钢水,巨峰上顶着一轮红彤彤的落日,恰如金丹出炉,此为威远八景中的“老君丹灶”。这恰好应了一句名言,从不同的方位看名山就有不同的风景,就有不同的联想和解读。
三
大老君是一个地理历史的坐标。清乾隆《威远县志·山川》记载:“大老君山,在县西四十里,嶔耸秀拔,方若削壁,高矗云表,近五百余寻。”在荣威穹窿中,大老君与俩母山堪称双峰竞秀,“压尽陵州百万峰”是对俩母山的赞美,“独立荣州第一山”是对大老君山的咏叹,它们都是川南的地理标志。
大老君,古称荣德山,西周时荣公佐武王有功,便封于此地,荣德山因此而得名。唐高祖武德元年(618)置荣州,荣州因荣德山而得名;今天,大老君山是威远和荣县的“界山”。大老君摩崖石刻是珍贵的文化遗产,时间大约从唐宋到清末民初,跨越千余年;内容涉及宗教和历史,其中一通“绍熙判府曹公老君山保守记”摩崖碑,正文多已经漶灭,但仅凭字迹清晰碑题就可推断:府判曹公曾带领军民在荣州一带凭借山寨抵抗了蒙军的侵扰,并取得了辉煌的战绩。仰望古碑,眼前不禁浮现出金鼓齐鸣、擂石如雨的攻守场面;而这些早已被岁月的长河所湮没,尘封在历史的天空里,只有残留的字迹留给后人以无限的猜测和遐想。
四
大老君峰顶有两三亩宽,西边有个大水池,正中的“三清”圣殿是三间砖瓦房,堂屋里供奉着“三清”道祖塑像。守殿的是本地人,六七十岁,戴顶毡窝帽,白髯飘动,清瘦而精干。他告诉我们,他早年出家修道,20世纪80年代中期回乡到大老君山顶,修了简陋的房子住下来,之后募集资金建了3间道观,所有的建材,都靠自己肩挑背驮弄上山。这叫我们佩服不已,请问他的高姓,“我姓郭——”
大老君本是重要的道家场所。清乾隆《威远县志·山川》记载:“大老君山,在县西四十里……上有老君祠,修道石崖(室)十四所。有池,古开千叶莲。”从峰脚攀登到峰腰的“烟霞”“司马河图”,再到“天梯”“丹崖”,最后到峰顶老君祠,这不仅仅是登山的道路名称,也体现了道家修行的历程、层级和境界。
佛道同龛(图源:自贡网)
大老君与老君和陈抟有关。古时在山顶建有雄伟的“老君祠”和“希夷观”,直到新中国成立前也是热闹非凡的道家场所。山腰里有几龛摩崖造像,年代在宋唐甚至更早;虽饱受风雨剥蚀,但还能分辨出有的是菩萨,有的是仙道,特别“老君神龛”和“佛道同龛”皆清晰可辨;这说明大老君先后甚至同时曾有释道两家存在,而老君无疑是被供奉的主角。清乾隆威远县令李南晖《老君丹灶》诗云:“老君有遗灶,乃在山之凸。”这两句诗说的是老君炼丹之事,这个传说起于何时,已无法考证。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大、小老君山是因老君炼丹的传说而得名。山腰中有一石室,应是古时道士修炼之所;至于《威远县志》所载十四处石崖(室)的其余十三处,则不知何处。
历史记载,大老君曾是陈抟修炼之处。清乾隆《威远县志·山川》云:“宋兴隆(建隆或兴国)元年,相传陈希夷曾寓此,故又名希夷山。”陈抟道祖自号“扶摇子”,深得宋太祖宋太宗的崇拜,民间有“赌棋赢华山”的传说,宋太宗曾邀他进京布道,赐号“希夷先生”。由此,大老君又名“希夷山”,后来建了“希夷观”。
摩崖石刻赵熙的诗(图源:自贡网)
时间上溯到民国四年(1915年)秋后一个晴朗的日子,有4位身着青布长衫,文质彬彬的人相约登山,他们是大名鼎鼎的文学家、书法家赵熙,还有诗人郭洄、郭次纯、郭曼军。当然,他们此行不仅是寻古探幽,朝山访道,更是为了一场华山论剑般的诗会。他们站在巍峨神秘的大老君山顶,仰望苍穹,思接千载,捋着胡须,吟诵出一首首脍炙人口的诗章,并镌刻在崖石上。著名诗人赵熙诗云:“一念前生堕世间,飘然人外御风还。秋来化鹤三千岁,独立荣州第一山。”郭次纯诗云:“万山高处踏秋晴,沆瀣何年饮太清。笑劝希夷一杯酒,天风吹下步虚声。”这些题咏,既赞叹大老君的高大雄伟,又张扬老君炼丹的神奇,也佐证陈抟老祖在此修道的史事,无疑是老君山道家文化最好的注脚。
更加凑巧的是,与老君山相邻的吕仙崖,传说是吕洞宾修行之处;崖上有棋盘石,传说陈抟、吕洞宾、彭祖三人在石上弈棋;还有棋子洞,说是吕洞宾随手摔出的棋子击穿岩石而成。吕仙崖于2007年被四川省人民政府确定为文物保护单位,如今吕仙崖所在村仍名“吕仙村”,属于荣县墨林乡。
2023年正月初五,我又一次登上大老君山。乡村公路四通八达,小老君到大老君已经修成观光的柏油马路,青山如黛,松林葱郁,岭头春风拂面,峡谷鸟语盈耳;一路风景令人神清目爽。大老君山下停车场停满了车,上山的小路已经修葺加宽,并安装了不锈钢扶栏,山腰摩崖石刻下修了观景台,沿途游客络绎不绝。“三清圣观”钟声嘹亮,烛火辉煌,身着道士衣冠满面红光的郭老者,正为贡献功果下拜三清道祖的人击钟。西侧增加了茶坊,空地种上了蔬菜,塑料网围栏内还养了几只鸡。仿佛三清与凡人近在咫尺,天堂与人寰只在隔邻。只不过没有道场遗世的清幽,更少了登临的逸兴与神思。
五
和热闹香火的大老君不同,小老君特立而宁静。2023年3月19日,我和祥科兄和同学曹波、绍炳、铁夫登上了小老君。小老君海拔834米,峰顶是整石的,其宽不足两百平方米,在层层围合的山海中如鹤立鸡群,只有巍峨的大老君遥遥对望,像一对丹灶,终古相守。峰尖是3块巨石,像笑谈于天地间的神仙,历经风雨雷电,阅尽人间兴衰。奇异的是,在岩崖中生长出苍劲葱郁松树竟掩过了峰顶,即使经过了2022年7至10月那样高温干旱都毫发无损,这难道是老君丹气的护佑?
小老君山下是澄澈的河口水库,山间一股甘洌的龙洞水注入其中;南面是著名的“周萝卜”的原料生产基地,萝卜特别甜脆;东面是镇西镇的桃李、黄泥村等村,种着几千上万亩的樱桃,春天花朵洁白,初夏果实红艳,每年花开或果实成熟时,车子停几公里长,是远近游客赏花或采摘的打卡地。这甘洌的泉水、脆嫩的萝卜、芬芳的花朵和甜蜜的硕果,难道也沾了老君仙丹的灵气?
攀上巨石,顿觉天低地迥,风爽气清,偶尔峰下有一两声空灵的鸟鸣。屹立石上,虽无“山高我为峰”的狂傲,但好似吃了老君金丹,精神倍增。一声呐喊,尽吐尘嚣浊气;仰首向天,亦向昊穹发问。然后,借青松为帐,席石而坐,群山遁去踪影,唯有春风撩袖,白云缭绕,如临云端仙阁。这时,我脑子里闪过一幅梦幻式的图景:眼前霞光祥云,须发银白老君从兜率宫里缓缓步出,拂尘一挥,一把金丹洒向人间;立刻山下繁花似锦,百鸟喧腾。
下山经过黄泥村,一些樱桃花开始绽放,不久将是漫山遍野的雪白,我们便相约何时来赏花来摘樱桃。还没下到谷底,大小老君皆已隐遁,只有走到更远更开阔的山脊或坝上,它们又从波浪般的山峦中凸显出来,像两个的叹号,也像两座丹炉,更像两个伟岸的卫士,守卫着蓝天白云的天空,呵护着这片神秘而生机勃勃的土地。
作者简介:力扬,本名杨美成,1955年9月生,四川威远人,在青宁小学读完小学和初中,1981年于威远师范学校毕业,先后在越溪玉林学校和严陵中学教书,其间离职在内江教育学院、四川省教育学院分别学习两年,获中文专科、本科学历,1990年到威远县人民政府办公室工作,2015年退休。在各级刊物发表诗歌散文多篇。著有长篇小说《古寨风云》《镜湖钟声》《泡坛秀才》。
特别提示
转载请注明:“来源:方志四川”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力 扬
配图:方志四川
用户登录
还没有账号?
立即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