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中国】青甘环游小记‖曾焱
青甘环游小记
曾 焱
癸卯年7月末,踏上休假之旅。其间,游塔尔寺于西宁,访锁阳城于瓜州,观大佛寺于张掖,登鸣沙山于敦煌,过青海湖于刚察。一路登涉,沉醉于诸多古迹名胜,流连于几多山川险塞。因感慨颇多,遂作文记之。
一
7月30日上午从泸州乘机,不到两小时即抵达西宁。中午稍作休息,踏上观景第一站——塔尔寺。该寺地处西宁市湟中区鲁沙尔镇,是中国西北地区藏传佛教活动中心,在中国及东南亚享有盛名,历代中央政府均十分推崇塔尔寺的宗教地位。明朝对寺内上层宗教人物多次封授名号,清朝康熙帝则赐有“净上津梁”匾额,乾隆帝赐予“梵宗寺”称号。
因当地人说塔尔寺距西宁市区不足30公里,我们一行便打车过去。出市区,顿感一路颠簸不停。从车窗向外望去,水泥路崎岖不平,颇为狭窄,不像通往千古名寺的道路。车子摇摇晃晃半个多小时,方抵达鲁沙尔镇。举目望去,场镇并无那种飞檐走角、古朴典雅的古镇风貌,街面狭窄,街道拥挤。当然,这并不妨碍场镇的繁华热闹。一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大多往一个方向而去。不用猜,那是塔尔寺的朝圣者。沿途,看不到沧桑的古树,听不到千年的钟声。印象中,古刹名寺多建于深山,像塔尔寺这样建在场镇旁的似乎不多。毕竟,深山才是心灵皈依之最佳去处,才是传经布道的理想之地。如此看来,必定是先有塔尔寺,后有鲁沙尔镇。
加入人流行走10多分钟,终抵达景区。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藏族风格的建筑,上有“塔尔寺藏医院”几个标志性大字。原来,塔尔寺既是国内喇嘛教圣地,也是培养藏族知识分子的高等学府,内设显宗、密宗、天文、医学四大学院。据导游介绍,塔尔寺相当于藏传佛教中的“清华”“北大”,从寺里学成的僧人都是高僧。相对而言,我对塔尔寺设医学院尤感兴趣。在佛教文化里,所谓的“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之“八苦”中,就有“病苦”之说;而所谓“饮食”“衣服”“医药”“卧具”之“四事供养”中,亦明确告诉众生,可供养出家人医药。推敲起来,释迦牟尼的佛法属治心之法,而身体之恙仍需靠药物。显然,某些民间信佛者叨念的“佛是大医王,念佛不生病”“念佛炼成金刚不坏之身”等观念已违背佛教常识。
走过检票口,但见塔尔寺殿宇依山就势、错落而建,分布于莲花山坳上。红墙绿树之间,殿堂林立,飞檐重叠,佛塔林立,气势恢宏,交相辉映。导游讲,塔尔寺建于明嘉靖年间,包括大金瓦寺、小金瓦寺、大经堂、如意塔、太平塔等大小建筑共1000多座,自古即黄教中心及佛教圣地。寺庙建筑把汉式三檐歇山式与藏族檐下巧砌鞭麻墙、中镶金刚时轮梵文咒和铜镜、底层镶砖的形式融为一体,独具匠心地组成一座汉藏艺术风格相结合的建筑群。
在塔尔寺,以酥油花、壁画和堆绣最为闻名,号称“塔尔寺三绝”。在这些艺术品中,佛教题材已然现实写生,天国道场化作寻常宅院,佛国圣境融入人间烟火。其中,酥油花须在冬季雕刻,因普通手温足以让酥油融化。即便在冬季,也需让手保持低温,方能在酥油上操作。是以,寺里那些情态逼真的菩萨金刚,那些栩栩如生的花鸟虫鱼,无一不是在极冷环境下雕琢而成。所有雕刻,既注重形象地展示印度佛教的要义,也注重与藏族文化接通血脉,甚至可读成一部由酥油雕刻的佛学历史。自然,这些不同年代不同审美的雕刻,不仅是艺术的范本,更是文化的生命。你看,佛陀成了慈祥的长者,鸟儿成了奔放的歌者,花儿成了华丽的舞者。面对它们,你不由得心生肃穆,放轻脚步,注目礼赞。
迈进殿门,但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两侧长廊里的诸多朝圣者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大多身着藏袍,皮肤粗糙,满脸黝黑,正恭敬地覆地叩拜。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双手合十,先举过头顶,后放于胸前,然后双膝跪地,手掌撑向地面,向前伸直双手,整个人匍匐于地,再将前额磕于地面。如此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做着同样动作。他们沉浸于个人世界,对身边驻足观望的游人视若无睹。虔诚之状,让人叹服。没人知道他们是祈福消灾,还是为救赎罪孽。每一个跪拜者身下,地板磨得光滑可鉴,凡四肢着地处,俱有凹印。所谓信仰,便是如此坚持不悔吧。听导游讲,想实现心中之夙愿,得“五体投地”叩首十万次,一般年轻人需一年时间,老年人就得三四年。我想,倘真灵验,即便拜上百万次又如何?君不见,因身患绝症产生的万念俱灰,因厄运降临产生的坐卧不安,因爱而不得产生的撕心裂肺,因亲人离世产生的哀痛欲绝,因事业受挫产生的黯然销魂,因财富暴跌产生的心力交瘁……世间哪样少了?如果,百万次跪拜能换来得偿所愿,谁不愿一拜再拜?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竟有人从西藏一路跪拜到塔尔寺。漫漫长途中,无论天寒地冻、水险山恶,抑或炎炎烈日、黄沙荡荡,始终不停念念有词,手摇转经筒,一步一磕头,把肉体的痛紧咬进牙关里,把生与死的无畏展示在大地上。为此,有的人耗费数年时间,有的人穷尽毕生精力。一路上,甚至来不及欣赏三千里路的日月星辰,来不及打量旷野之中的姹紫嫣红。他们不断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只为有朝一日能看到莲花山那朵永不消散的云彩,看到塔尔寺那束绚丽多彩的金光。世间,有什么能大过信仰的力量?有什么能阻挡皈依的他们?
我们身不由己,在人潮所挟下来到大金瓦殿。该殿位于全寺正中,屋顶用黄金1300两、白银一万多两打造,最终形成三层重檐歇山式金顶。其檐口上下的镀金云头、滴水莲瓣皆十分精致,无一不彰显佛家尊贵。是的,倘无足够财富,断然造不出如此金碧辉煌、庄严肃穆的寺庙。据说,布达拉宫用30吨黄金打造而成。事实上,国内诸多寺庙皆金堆玉砌而成,不仅多数佛身佛堂系纯金打造,乃至大殿的一砖一瓦均用黄金和珠宝打造。让人肃然起敬的是,这些黄金皆由信徒捐赠。很多佛教信徒劳累一生,除留下基本生活物资外,财富大多捐赠给寺庙。是啊,有一种信仰,千年不灭。
进入大金瓦殿,即见一座10余米高的大银塔。导游介绍,这是一代宗师宗喀巴诞生之地。大银塔以纯银作底座,镀以黄金,并镶嵌各种珠宝,裹以数十层白色“哈达”。殿内悬挂着乾隆皇帝御赐金匾,题有“梵教法幢”四字。我们随导游沿顺时针前行,听其滔滔不绝介绍佛龛里的诸神。金碧辉煌的大殿内,佛像成百上千。有镀金者,有镀银者;有高达丈余者,有小不盈尺者;有面容慈悲者,有冷眼观世者。尊尊佛像无不金光闪闪、惟妙惟肖,更兼殿内烟云袅袅、钟磬声声,让人顿生步入灵山佛国之感。在此庄严之地,所有神奇似乎皆理所当然。
导游很骄傲地说,塔尔寺求佛祈愿最为灵验,既然来了,可在佛前拜一拜。目睹眼前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的场面,我开玩笑说,每天逾万人在此求佛,佛祖真是辛苦啊。导游未理解我意,继续介绍寺内种种文化。那刻,忽想起传说中的某七品大人。其饱读马列之书,却又热衷于烧香拜佛,属“见寺必进,见佛必拜”者。有下属陪同其进寺院,曾目睹其跪拜于佛前的虔敬之状——燃上三炷香,慢慢举过头顶,三叩九拜一番,再奉上不菲香火钱。曾有几年春节,必到名寺烧“头香”,以期自己仕途一马平川。甚至,凡外出开会,必请“大师”看时辰。有时为赶个好时辰,也不惜迟到早退。某次,获悉几位喇嘛将过境其主政之县,竟驱车到与邻县交界之处恭候,然后奉若上宾般接待几天。只为能获得“大师”指点迷津。只是他后来最终未能再高升一步。多年过去,也不知其退休后是否仍心向佛门?抑或在褪尽人生虚华返璞归真后,他是否在天地万物亲情之间觅到了身心的憩园?
因游人太多,喧杂纷扰,加之我非信徒,友人也属无神论者,我们不再踏入小金瓦寺、大经堂、小金堂等院落。在寺内到处逛逛,便踏上回程之路。
显然,如此匆匆过客,怎能真正领略到塔尔寺的历史价值和文化内涵,怎能细细品味到其“三绝”之博大精深,又怎能静静感受到藏传佛教之深奥精微。但归途中,还是被其庄严的殿宇、宏大的气势所震撼。应该说,塔尔寺是历史的展馆,是艺术的宝库,是文化的标点,也是多少人皈依佛法的天国。而我最为仰视的,是古往今来世世代代接力创造的藏文化,已根植于古称“天山”的祁连山脉,并熔铸成当地不同民族的精神巅峰,矗立在黄河源头,在青藏高原上熠熠生辉。
塔尔寺(图源:西宁市人民政府网)
二
8月4日,抵达锁阳城。时值中午,炎阳炙人,酷暑难当,景区并无几个游人。原以为,这座千年古城和西安、平遥一样,会有完好的古城墙。毕竟,历史上的锁阳城曾是中国西部文明发展史上的中心城镇之一。未料,眼前仅是一片荒漠。黄色沙丘间,仅有一座座红柳堆,一丛丛芨芨草,一簇簇骆驼刺。
所幸,还有一段残缺的古城墙,能证明这儿曾拥有一段逾越千年的远古文明。让人赞叹不已的是,那段千年不倒的古城墙,并非巨石厚砖构筑,而是黄土夯实而成。在时光的长河里,这段城墙势必历经无数的洪流冲刷,历经无尽的冰霜侵蚀。但是,它今天仍昂然屹立原地。看起来,依然磅礴雄浑,依旧厚重伟岸,犹然王昌龄笔下的“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之气韵。那么,就让我们走近它吧。
锁阳城遗址,位于酒泉市瓜州县桥子乡南坝村南7公里,亦称“瓜州古城”“苦峪城”。是一座集古城址、古河道、古寺院、古墓葬、古垦区等为一体的古文化遗存地。此外,还有东千佛洞、榆林窟、碱泉子和旱峡等石窟群,被誉为“文化交流的大本营”。该遗址于1996年被国务院公布为第四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于2014年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锁阳城始建于汉武帝时期,地处阡陌纵横、绿荫绕野的古绿洲中心,扼守于河西走廊西陲,雄踞于酒泉与敦煌之间,属丝绸之路重镇,是西通伊吾、北庭,南通青海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随时代变迁,几经易主,几经修缮,宋元时达鼎盛。史书记载,彼时城中军民约十万之众。同其他地区一样,城中居民凿井而饮,耕田而食,用勤劳和智慧创造出别样繁华盛景,以致锁阳城一度是关乎河西走廊安危的“边关粮仓”。曾经多少年,曾经多少次,一车车粮食从城里启程,运往枪林刀树的前线。这是万马奔腾的一方热土,更是万物葱茏的一方沃土。民物之所聚,英雄之所争。后来,亦因战争,吐蕃人在上游挖断锁阳城的唯一水源——疏勒河。从此,锁阳永远失去生命源泉,以致林毁地皲、土失沙起,城池终被风沙一步步吞噬。也有记载表明,锁阳城在明朝正德年间被吐蕃攻陷。城破前夕,全城居民随驻军转移嘉峪关内。至此,这座已坚守1500余年的古城终被彻底遗弃。
岁月无语,古城有言。今天,这座早被时光湮没的千年古城静静地躺在黄沙里,一边用悲壮的历史吸引着过往的游客,一边用褪色的残骸展示着战争的无情。
往事如烟,历史钩沉。据传,唐代名将薛仁贵西征时,曾在锁阳城被困数日。眼看城中粮草将尽,遂命老将程咬金杀出重围,往长安搬救兵而去。就在城中人马惟挖草根、掘树皮充饥时,薛仁贵无意间发现城内一种类似胡萝卜的植物甘甜可口,名唤锁阳。于是,即令士兵挖锁阳充饥,众将士终撑到援兵到来那一刻。为纪念那段艰难的岁月,薛仁贵拔长剑、划长空,在城墙上刻下银光闪闪的“锁阳”二字。自然,“苦峪城”后更名为“锁阳城”。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锁阳”不知何时成为一味名贵中药材。在大西北一带,当地人言及“锁阳”时,无不眉飞色舞,都要信誓旦旦地对你说,“锁阳”滋阴壮阳功效明显,是堪比“虎鞭”之类的“沙漠人参”。今天,倘你到锁阳城一带走走,总有不少店家向你大声兜售。在他们眼里,“锁阳”是象征男儿保家卫国的“伟哥”。
当然,让“锁阳城”名声大震的,是唐朝名将张守珪指挥的“空城计”。据史书记载,公元727年吐蕃大举进犯河西,战火烧至锁阳城下。原守将王君谟战死,城塌门破,难以设防。彼时,新任刺史张守珪正带领兵民昼夜抢修工事。可是,未等城墙修复,吐蕃军队的马蹄声声又传至城外。危在旦夕之际,张守珪下令,立即在城墙上大摆宴席,并请来乐工吹拉弹唱。刚准备就绪,敌军已冲至城下。见城头鼓乐喧天、觥筹交错,一副完全不设防备之状,敌军将领担心有诈,“不敢攻而退”。张守珪即策马挥枪,率兵追击,且大获全胜。后来,朝廷嘉奖战功,将瓜州提升为都督府,任张守珪为都督。
今天,那段残缺的城墙之上,仍堆放着许许多多礌石,虽历经一千多年的日晒雨淋,仍抹不去当年鏖战的硝烟气味。其实,在历史的云烟深处,那一场场无休止的征战背后,既有政治考量,更有生存因素。那些刀耕火种的岁月,高原、荒漠、戈壁匮乏的生活资源,恶劣的气候条件,使得以狩猎、游牧为主的游牧民族不得不为生存而战。那一场场腥风血雨、满目疮痍的战争,或为争抢牧场,或为争抢水源,或为争抢粮食。
我们一行顶着烈日,在茫茫荒漠中前行时,竟看见玄奘讲经说法的塔尔寺。比之西宁塔尔寺,锁阳塔尔寺才称得上千年寺庙。据考证,该寺建于唐初,曾名“开元寺”,元代重修后改名“塔尔寺”。奈何,明嘉靖后,“佛门圣地”塔尔寺也躲不过战火硝烟,最终同锁阳城一道被废弃。千百年来,一座座声名显赫的土塔林悄无声息地退出历史舞台,仅留下诸多残垣颓墉。那座居于中心的覆钵塔早已坍塌,唯余木桩搭建的拦腰塔心,黄土铸就的半截塔身。但是,看起来仍有高峻之雄姿,庄严之气韵,让人不禁端视之、赞叹之、朝觐之。当地人说,在这佛塔底层,曾掘出不少经书。而据《大唐西域记》记载,玄奘取经曾路过瓜州,在此讲经说法半月有余。是时,不少信众慕名而来,聚在塔尔寺青灯古佛之前,听其解读佛经要义与宏旨,讲解西行目的和追求。一位叫石磐陀的胡人因仰慕玄奘学问,遂拜其为师,一路跟随而去。石磐陀本是胡人,毛发较多,被称作“胡僧”,因与“猢狲”音近,后成“齐天大圣”原型。
举目望去,塔尔寺遗址周围,是一堆又一堆隆起的小土包。同行者说,那是锁阳城古墓群。沙坟如潮,浅丘如浪。千百年来,曾是多少英雄泼酒祭奠之处。不难想象,长河落日的残照里,无数离乡背井的士兵曾把满腔热血洒在城下;边关冷月的光影中,几多壮志未酬的将军曾用血肉之躯筑成坚固城墙。在城里,他们多少次穿甲而寐、握剑而眠,多少次铁血沸腾、拔剑向天;在城外,他们多少次弯弓射雕、高歌来去,多少次金铁交鸣、呼啸呐喊。但是,他们中能“马革裹尸而还”的毕竟是少数,也只能是少数。不少人倒下后,逐渐沦为一具具不知名的白骨。而后,终被黄土掩埋,没有谁留下一方墓碑。
所幸,千年的风雨终究抹不去英雄热血,岁月的悲歌依旧回荡在历史星空。我们,还能从诗人的千古喟叹中,感知那一段段历史的千钧重负,感知那一场场争战的雾惨云愁。你听,那一回回“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旷达,是惨烈战争的无情;那一声声“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的叹惋,是长年征战的残酷;那一幕幕“闺中只是空相忆,不见沙场愁煞人”的辛酸,是望夫心切的哀愁;那一桩桩“可怜泸定河边骨,尤是春闺梦里人”的悲苦,是多少家庭的血泪。
遗憾的是,无数人的铁血守护,并未守住那段千年繁华。如今的锁阳城,绝大部分建筑已被流沙湮没,消失得彻彻底底。整座城,已与荒漠融为一体,成为一片杳无人烟之地。昔日的城市辉煌,曾经的万家灯火,只能影影绰绰地遥想了。在残破城墙上凭栏远眺,荆榛满目,走石飞沙,无尽苍凉。在那些败井颓垣、青苔黄叶中,根本看不出气宇轩昂的通都大邑之状,看不出曾经刀光剑影杀得周天寒彻的痕迹,看不出这是抛洒英雄血壮士泪的边关,甚至看不出传说中遍地铺满的碎瓦、陶片。一座被历史抛弃的孤城,很难保存住什么。漫漫黄沙绵延着旷远,烈日下风尘不惊。
是啊,倘非卷卷古籍作证,有谁想到这里曾是烽火连天的边陲重地。千百年来,戍边,卫国,永远是锁阳城的主题。城下,曾变幻着一个个尘土飞扬、变化无常的战阵,涌现出一个个神采英拔、力挽狂澜的将军。多少次如雷的战鼓、如雨的马蹄、如虎的呐喊,总是随着一阵尘烟响起,又随着一阵尘烟散去。而每一次鼓角争鸣中,总有一批长发及腰的女子,虔诚地跪在塔尔寺的大佛前,苦苦祈祷,祈祷阵前御敌的将军平安归来。有谁想到,这里曾是丝路沧桑的历史见证。年年岁岁,总有一只只跋涉沙漠、穿越戈壁的骆驼队,驮着中国商品蜿蜒西去,又驮着西方商品浩荡而来。天昏云暗里,驼铃声声外,活生生蹚出一条城市的生财之道,蹚出一个国家的强盛之基。有谁想到,这里曾是边塞情怀的寄托之地。正所谓“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多少英雄豪杰曾在此举杯豪饮,尽情挥洒“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豪气,书写“一片冰心在玉壶”的赤诚。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奏响建功立业的最强音,把自己的忠心书写在燃起烽烟的关口上,在乱云飞渡的历史天空中成了一抹亮色。有谁想到,这里曾是寻常人家的温馨家园。在春风冬雪的更替变化中,多少人在这里看山河辽阔,多少人在这里探人间烟火,多少人在这里盼万家团圆,多少人在这里许山盟海誓。
惜乎,那一切的一切,早已随着雁阵远去。前朝往事,早已散落成历史的尘烟。天宇浩渺,戈壁苍茫。一片沉寂,阒若无人。当年,这座吐纳烟云、气吞山河的繁华城市,这座铸就多少热血男儿的英雄城市,如今只是一座填满金戈铁马、碧血黄沙故事的残破古堡,苍茫无际,深邃沉默。岁月的尘沙深处,仿佛传来阵阵低沉而悠远的叹息——世间繁华,终有落幕时刻。是的,一座坍塌了城墙的古城,一座熄灭了烽烟的古城,一座停止了呐喊的古城,我们还能在其残破城墙上,找到昂扬斗志以及铁血气质吗?
站在历史的废墟前,你不得不承认,有多少热血铸就的坚强,就有多少时光撕裂的破碎。坚韧无比的锁阳城最终倒下了,气吞山河的锁阳城最终逝去了。千万年时光中,成王也好,败寇也罢,似乎没有谁能逃过宿命的安排,没有谁能躲过黄土的宿命。
这,总让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锁阳城(图源:中新网)
三
8月1日下午,来到张掖。此地既有塞上风情,亦有南国风韵,曾有“不望祁连山顶雪,错将张掖当江南”诗句赞之。史书记载,张掖史称“甘州”,汉武帝因“张国被掖,以通西域”的地理优势,于公元前111年设立张掖郡,以开发河西,巩固边疆。在其眼里,倘把中国比作一个人,张开臂膀,张掖就处于臂膀之掖部。自然,张掖“居中四向”,自古即古丝绸之路交通要塞。
此行,并未打算领略其如诗如梦的“江南烟水”。我们到张掖的第一站,是素称“塞上名刹,佛国胜境”的大佛寺。有人调侃,旅游就是“白天看庙,晚上睡觉。”此话略显夸张,但不可否认的是,“天下名山僧占多”。佛教自传入中国后,即有“傍高山筑庙、依流水立寺”之习俗。久而久之,即形成“天下崇山多佛寺、峻岭每见僧人游”的独特景观。君不见,很多名山均“佛因山兴,山因佛名”。但是,大佛寺并未建于名山之中,而是地处市区核心地段。当然,虽处闹市,却殿宇高而清幽,惠风畅而浩荡,实属寻幽探胜之地。
大佛寺始建于西夏永安年间(1098年),距今900多年历史,是西夏王国众多寺院中迄今仅存的一座。寺内供奉释迦牟尼涅槃像,故又称“卧佛寺”。因“寺大、佛大、殿大”,老百姓习惯称其为“大佛寺”。有人说,到张掖不到大佛寺,如同到北京没逛故宫一样。
在大佛寺山门,一副对联映入眼帘,“卧佛长睡,睡千年长睡不醒;问者永问,问百世永问难明。”细品,句句禅理,字字机锋,让人回味,让人深思。千百年来,一波波善男信女不停地来,不停地问,只为寻找人生答案,获得精神救助。然而,问者所问何事,何以永问难明?想必,其对升官发财、祛病消灾的渴求,着实让佛祖十分为难,其难度远超“何以为我,我又何在”之类的哲学问题。须知,古往今来,世事皆难明了。佛法需信无须问,需悟勿需求。凡尘俗世,又有多少人躲得过生活的难,躲得过人生的累,躲得过前行的苦?这副对联是在昭告众生:功名利禄也好,荣华富贵也罢,并非求神拜佛就能如愿以偿。任何人,唯心之所向,素履所往,方能在时光之河中找到完美解答。
迈入寺门,见虬松古柏、各展雄姿,奇花异卉、春馥秋芬,给人以“洞天福地”之感。据说,殿宇旁那棵粗壮的白榆树已逾数百年。其枝干古朴苍劲,缠满岁月皱纹,像一位饱经风霜、心如止水的老人。也不知,这棵默默无言的老榆树看惯多少尘世苦难,阅尽多少人间沧桑,参透多少世态炎凉。
或许,冥冥之中受这棵古树点化,总感觉步入这方清静之地后,种种尘世的喧嚣,诸多市井的嘈杂,各类俗界的纷扰,都被一扇佛门隔断了。
缓步行至大殿门前,仿佛闯入千年之前的时空。整座殿宇虽古朴庄严,但外观极为陈旧,木制漆层大多脱落,斑驳墙体布满尘沙。一般而言,很多名寺为吸引游客关注,都会对殿宇重新补漆描画,像大佛寺这般朴实无华的着实罕见。正殿门上方,一块牌匾上书“无上正觉”,系清乾隆皇帝所赐,字迹汪洋恣肆、苍劲挺拔。两侧一副楹联:“创于西夏,建于前明,上下数百年,更喜有人修善果;视之若醒,呼之则寐,卧游三千世界,方知此梦是真空。”想来,说的是寺院之历史和卧佛之禅意,让人回肠百转,不禁反复咀嚼。
进入殿中,果见一尊巨佛侧卧殿上。导游讲,此乃佛祖释迦牟尼塑像,系亚洲最大的室内木胎泥塑。其身长30多米,中指可平躺一个人。佛像头枕于右掌,双眼微闭,嘴唇微启,神态安详。不知道,佛祖在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之间是否也在超度众生?与其他部位不同的是,佛像双脚呈黑漆之状,已被专家用一层玻璃保护起来。导游说,因拜佛者触摸次数太多,泥胎早被轻度擦伤。看来,临时抱佛脚的人还真不少。只是,如同临渴掘井、临阵磨枪一样,未必真能让你如愿。卧佛内部是木质骨架,分为上中下三层,前后11间。从内部结构看,卧佛是藏宝密室,头部塞满经书,象征佛祖颖悟绝伦;心脏处是面铜镜,象征佛祖心明如镜;其他密室则藏诸多宝物。大佛左手处,是密室通道。“文革”时,北京“红卫兵”曾不远千里来大佛寺破“四旧”,在卧佛腹下挖开一洞,导致诸多珍宝遭到极大破坏。后虽作精心维修,但修补痕迹仍清晰可辨。有关史料表明,那场声势浩大的疯狂风暴中,文物古迹、古籍字画、神龛佛像成为重点打击对象,全国各地损毁文物难以计数。那些“红卫兵”不信因果报应,不信天道轮回,天不怕、地不怕,神不怕、鬼不怕,什么王法、规章都不能约束其行为。想来,他们对眼前的卧佛已算手下留情了。
佛像身后是其10个弟子塑像,形态各异,表情不一。沿廊道前行,是十八罗汉塑像。让人不解的是,众罗汉只有眼眶,并无眼珠,颇为狰狞。导游解释,其眼珠系“红卫兵”抠掉。闻此,让人忍不住深深叹息。毋庸讳言,那些“伤痕”留在了大佛身上,但由此带来的“创痛”却永远留在我们民族的心灵深处。有哲人说得好,面对宗教,你可信而从之,也可敬而远之。但无论怎样,都要尊重别人的信仰。毕竟,不管怎样的社会,也不管怎样的时代,都需要维护伦理、呼吁良知、抵制邪恶的社会良器。
大殿后壁有元末明初壁画,包括《西游记》《封神演义》《山海经》故事的巨幅壁画人物,线条流畅,色泽清丽,杂而不乱。其《西游记》壁画比《西游记》成书早约200年,也属镇寺之宝。整幅壁画以连环构图形式,描绘唐僧取经故事,有烟云缭绕、奇山怪石、瀑流喷薄、参天古木、棕榈芭蕉、云峰吐火等景致,或动或静,或隐或现,极其传神。其中,“取水子母河”“大战红孩儿”“活人参果树”“路阻火焰山”“大圣拜观音”“大圣闹天宫”等情节与吴承恩小说极为相似。原来,张掖是玄奘西行必经之地,也是西游记故事发祥之地。迄今,甘肃境内仍有高老庄、流沙河、火焰山等地名。只是,壁画“取水子母河”场景中,悟空、沙僧在树下乘凉,而八戒在深涧汲水;在“圣僧恨逐美猴王”场景中,牵马的是沙僧,挑担的是八戒。如此看来,猪八戒“原型”并非又懒又馋之角色。当然,吴承恩的小说本是融民间故事、传说、杂剧等素材,再结合自己冥思遐想的再改编、再创造。不管怎样,《西游记》能有今日之光芒,须感谢大佛寺那批才瞻艺卓、超凡入圣的画师。
大佛殿之后,则是收藏殿和藏经殿,收藏大量古物、佛像和珍贵经书等。
大佛寺的柱廊绘饰以龙为主,很容易看出皇家寺院的风范。在其他寺庙,十八罗汉的降龙方式是将龙踩在脚下,而大佛寺是让一条条彩龙高悬于屋梁之上。“万道霞光遮凤辇,千条瑞气罩龙楼”。这副楹联,似在暗示大佛寺藏着几多扑朔迷离的皇家轶事。据传,1215年某个平常日子,一位身怀六甲的女人前来焚香许愿。辞行那刻,顿感腹痛加剧、即将临盆。无奈之下,在寺里产下一个婴儿。这婴儿,后成了元世祖忽必烈。女人则是忽必烈之母别吉太后。若干年后,别吉太后去世,曾奉安大佛寺。另传,忽必烈灭南宋后,将年仅六岁的小皇帝赵显带至元大都。某夜,忽必烈梦见一条金龙绕殿柱。翌日早朝,见赵显正站在所梦之柱下,遂疑虑丛生。为避祸端,赵显削发为僧,移居张掖大佛寺,并在成年后娶妻生子。某年,元仁宗前往大佛寺拜谒,见一僧人手托孩子,其头顶一团紫气笼罩。元仁宗见孩子大贵大富之相,当即认作义子。后仁宗驾崩,孩子则成了元顺帝妥懽帖睦尔。故,民间有“元朝天下,宋朝皇帝”之说。
华灯伴明月,清水绕长廊。元朝时,意大利著名旅行家马可·波罗来到张掖,既惊异于这里的馆舍酒肆、羌管悠悠,更沉醉于这里的寺庙殿宇、暮鼓晨钟,遂在此旅居一年之久。后来,其在游记中记述:“甘州乃大城……庙宇多,内奉佛像不少,或木雕,或泥塑,或石刻。制作精美,外涂金色。大睡佛长达几十步,周围诸多佛像似向大佛礼敬。”
如同每座著名寺院都有镇寺之宝一样,大佛寺也有“三绝”——全国最完整的西夏寺庙建筑群、亚洲最大的室内卧佛、唐宋以来的佛经6800余卷。其中,明英宗颁赐佛经5301卷尤为珍贵,以金粉银粉手写而成,系标准“国宝”。而《大明三藏圣教北藏经》为全国仅存几部经书中最完整的一部。自然,“寺有诗书气自华”。该寺虽属皇家寺院,但并无威严的王者气派,倒像个慈眉善目、智周万物的谦谦硕儒。倘无这批经典近千年的日夜熏陶,大佛寺即便金佛遍布,看起来也仅仅是庄严而已。这座寺院的高贵,来自卷卷佛经的光辉。导游说,这批佛经躲过了乱世烽烟,却差点毁于破“四旧”运动。所幸,存放佛经的经橱早被土坯砌在藏经殿围金柱后面。负责守护这个秘密的,是寺院一位法号“本觉”的僧尼。彼时,任凭“红卫兵”如何虚声恫吓,如何威逼利诱,甚至将其视作“牛鬼蛇神”严厉批斗,但她始终守口如瓶。直至1975年圆寂,人们才在其住所发现一暗门,打开后得以窥见这些绝世典藏。这是继敦煌莫高窟发现藏经洞之后,我国发现数量最多、最完整的佛教文献。这批佛经重见天日即震惊世界,成为无比珍贵的文化遗产。原来,思想的峰峦山外有山,文化的源流源中有源。原北大著名考古学家宿白在生前曾四度莅临大佛寺,并专门题词“佛经及经橱、经版等,都是极为罕见的稀世珍品”。今天,倘漫步在藏经阁,仍能感受到其千年的书香气韵。
想起来,真让人后怕——九百年的积存,可散之于一时;千万里的搜聚,可焚之于半刻。能保住这批“国宝”,全赖于僧尼本觉有坚挺的人格支撑,有足够的智慧应对。从墙上的图片上可看出,本觉身材并不高大。只是,站在其图像前,谁不俯首低眉?是的,本觉的大德大道、大忠大勇之举,足以让后世顶礼膜拜。也许,有形的寺庙最终会被时光的尘沙所掩埋,但其无形的人格却矗立成一座永远的丰碑。凭此修为,本觉已堪称佛教界大师,甚至可与众多高僧比肩的大师。毕竟,中华文化能有今日之云蒸霞蔚、万千气象,正是有大批本觉这样的有识之士用生命保护、用心血传承。自然,大佛寺有卷卷古籍润泽,方有今日之光芒。令人遗憾的是,历史竟未记下其名字。专家们翻遍大佛寺资料,只知道她姓姚,1901年初生于甘州。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敦煌,那个将莫高窟几万卷经书贱卖给外国人的道士,历史却记下了,他叫王圆箓。其贩卖的经书,是玄奘大师西行所取经卷的译本,是足以令世界为之轰动的稀世文物。中华文明史上,早为此留下深深的叹息。其让国人为之蒙羞之举,曾令国学大师陈寅恪悲愤不已:“敦煌者,吾国学术之伤心史也!”
将两者比较起来,你方体会到何谓万世的崇高,何谓永远的渺小。今后,倘你抵达大佛寺,来到那尊散发出仁爱之光的汉白玉雕像前,请把步子迈得轻一些,再轻一些。因为,那尊让人肃然起敬的佛像,才是这座寺的真“大佛”。虽然,只知道她姓姚。
大佛寺(图源:张掖市人民政府)
四
8月5日早上,又是一片晴空,正是观景日子。我们比过去几天更早出发,只为躲过正午烈日高温。
此前,通过网上图片一睹月牙泉风貌,即被水波荡漾、鱼翔浅底的人间绝色所震惊。千百年来,沙泉共生,沙不掩泉。浩瀚沙海中乍现一湾清泉,恰如茫茫黑夜突现一丝曙光,让人看到天堂,看到希望。
沿景区道路,先骑骆驼到鸣沙山。原来,鸣沙山就是一片沙漠。据说,或是丽日晴空日子,或是游人踏过时刻,沙中皆会发出声响,故名鸣沙山。相关史书记载:“天气晴朗时,沙鸣闻于城内。”“盛夏自鸣,人马践之,声振数十里。” 清代诗人苏履吉曾赞道:“雷送余音声袅袅,风生细响语喁喁”。
俗话说,“莫道行人早、更有早行人。”我们7点半抵达景区,已是人潮涌动、好不热闹。拿着牌号等待骆驼时,但见声势浩大的驼队看不到尽头。黄沙地,碧云天,狂风卷,颇有一种沙场点兵之气势。
好不容易排队踏上鸣沙山之路,前面已是长长的驼伍。每组驼队,都有一个牵驼人。一路上,迤逦前行的骆驼首尾相连,在茫茫大漠里盘曲而上。“牵驼人”默默无言,蹒跚而行。也许,因驼队太长缘故,此行并无苍凉之感。记得数年前,在银川沙坡头赏景,骑上骆驼踏进满目黄沙,“牵驼人”开嗓即唱——“妹妹你要做一只绝情的雁,哥哥做胡杨等你三千年……”那不加修饰的原始声音,像千年驼铃,声声皆是苍凉;似万古风沙,余音饱含忧伤,很快便击中游人心脏。与其说是歌唱,不如说是诉说。无人知道,他是在诉说荒漠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悠悠岁月?还是诉说谁也无法明白的内心世界?当然,他亦不知道,南来北往的我们,早被其沙哑的歌声所打动。或许,他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愿听,有没有人在听。他只管牵着骆驼,迎着风沙,踏着古道,就那么深情地歌唱。
而今天,牵驼的是位年届60的大妈。其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丁点茫然之状,亦看不出半分惆怅之情。据说,“牵驼人”每天需在驼道上走5个来回,从早晨走到黄昏,从青丝走到白发。也许,其艰辛并不亚于古人的漫漫丝绸之路。
原以为,要跨过一个个山岗,翻过一道道山梁。没想到仅在半山兜兜转转一圈,即到目的地。看来,旅游景点的圈钱套路还真不少。接下来,该爬山了。
据五代《敦煌录》载:“鸣沙山去州十里……悉纯沙聚起。此山神异,峰如削成。”站在山下仰望,好一座似脊似刃的山形。山体由红、黄、绿、黑、白五色细沙堆积而成,被誉为“中国最美五大沙漠之一”。那明暗相间的沙脊,似汹涌澎湃的怒涛,似湍急萦回的涡旋。加上金色的阳光,世界仿佛融为一体。眼前,是一种充满诗意的苍凉、雄浑之美,让人忘情,让人沸腾,让人无语凝噎。彼时,内心的震撼翻腾激荡,一遍又一遍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鸣沙山并不高,但山势陡峭,只能缓慢而行。因沙子很软,使得攀爬异常艰难。登至半山,滑沙现象愈明显。稍用力,脚底即往下滑。每进一步,必退半步。正如清代诗人朱坤所言:“抛衣奋臂各成队,尻竦足撑下如坠。”费尽千辛万苦,方登上二十来米距离。停下休憩半刻,感觉阳光格外透亮逼眼,随时会烤焦地表万物。彼时,身体的惰性,内心的畏难,竟逐渐弥漫开来。打量身边游客,大多或席地而坐,或就地而躺,或折返而归。看来,沙漠跋涉确非易事。想想,都感觉丝绸路上那些客商真是伟大。抛开缺水少粮、沙尘漫天甚至死亡威胁不说,仅仅经年累月在大漠深处跋涉,都是无尽的单调、乏味、枯燥、艰难。为尽可能腾出地方运货,他们从不骑在骆驼上。大漠孤烟,商旅迢迢。年年月月,来来回回。千年以来,他们用生命运载的,是中国同世界的贸易;他们用情感接通的,是中国同世界的文脉;他们用双脚书写的,是中国同世界的文明。辉煌灿烂的半部中华文明史,就这样一步一步,在驼铃声中写就。
让人唏嘘的是,那些伟大场景在岁月的尘沙里已无迹可寻。丝绸之路的驼铃,悠扬婉转的胡笳,早已沦为历史深处的化石。
汗流满面的我,边思接千载、神游万仞,边气喘吁吁、缓慢前行。正疲惫不堪之际,不远处发现一条铺在沙里的木质软梯通往山上。借助软梯,我又迈开沉重的双腿。
终于登顶,但见沙海茫茫,气势磅礴,仿佛置身于无与伦比的金色大海之中。那些山峰陡峭如削,有的像汹涌跌宕的黄色浪涛,有的似高耸入云的金色之塔,有的若棱角分明的黛色巨石,有的类蜿蜒盘旋的赭色游龙。朱坤曾赞曰:“鸣沙之山何崔嵬,壁立万古无倾颓。”自然,这里远离了万木葱茏,远离了小桥流水,也远离了翩翩蝴蝶,会让你产生一种巨大的寂静和孤独感。但是,这里的广袤、阳刚、壮阔,也的确能给你明月入怀的格局,吐纳天地的胸襟,开阔恢宏的气度。
凝神屏息久了,竟有一种时光冻结之感。彼时,天地间唯有阳光,唯有风沙,唯有色彩,目光再也无处安放。正所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感觉每眨一眼都是一次轮回,每吼一声都是长长一生。或者说,风卷黄沙中,谁都难免发出“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之感慨。是的,旷野之下,我们仅仅是岁月中的一粒尘沙。无怪乎,唐诗宋词中描述的大漠边关,无不充斥着无尽的悲凉、千古的沧桑。
正沉浸于“除却灵池何处觅,茫茫千里尽平沙”的意境,忽瞥见沙山北麓底部的一弯闪亮新月,一泓清澈湖水。原来,那就是月牙泉,此刻正静卧于沙垄相衔、盘桓回环的山下。尽管只是小小湖泊,但在重重黄沙的包围下,反而显得分外亮眼——“咫尺应须论万里,气吞云梦压潇湘。”那湾浅浅的碧泓,在这个生命罕至之地,恰如冬日一抹亮绿,为枯竭的苍茫大地注入别样的蓬勃生机,注入灵动的盎然春意。是时,“沙不填泉,泉不枯竭”的描述,已然一览无余。四面黄沙,映照古今波澜;一湾浅水,衍生四季梦想。目睹沙泉相融之景,顿生如临仙境的慨叹——秋水共长天一色,沙漠与清泉相依。据说,即便遭遇烈风狂沙,月牙泉也绝不会浑浊。这,彻底颠覆了我对自然界的想象。看得出,在这一小小角落里,上帝产生了奇思妙想,大漠滋生了柔情蜜意,风沙收敛了桀骜不驯,世界诞生了人间奇迹。毫无疑问,这才是打破世俗偏见的旷世之情,这才是跨越前世今生的亘古之恋。此时此刻,与其说我在俯瞰一汪碧水,不如说我在仰视一片深情。
既然见到传说中的盈盈秋水,那就走近她吧。向泉而行,仍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沙中跋涉。好在,远远没有上山艰难。有时,甚至迈出一步就要溜出几米远,实在是快多了。但不管上山下山,均未听到传说中的钟磬和鸣之音,更未听到春雷阵阵的轰鸣。也许,面对时代的喧嚣,面对世人的浮躁,鸣沙山索性选择默然无语。
原以为,泉边的亭台楼阁是数百年的文物,却不料是20世纪90年代的仿唐建筑。这,让人难免有些许遗憾和失望。毕竟,古人素有登楼吟诗作赋之雅好。千百年来,名山胜境总少不了亭台楼阁,少不了廊桥水榭。假如,这批建筑早建千年,该有多少迁客骚人在此歌之咏之,有多少风流人物在此赞之叹之。说不定,也会有《岳阳楼记》《滕王阁序》之类的千古名篇诞生吧。所幸,不管是楼是阁,毕竟有了。尽管是“仿”,但并不妨碍它巧妙地融入自然山水,成为月牙泉边最具韵味的点缀,成为鸣沙山下最具诗情的名胜。
这批仿古建筑临水而建,回廊环绕,楼阁层出,错落有致。最高一座是四层仿唐木塔,名“月泉阁”。木塔四周悬挂着当世名家书写的匾额,灰黄色的阁檐和鸣沙山浑然一体。站在回廊上眺望,但见水中倒映着雕梁画栋的轩榭廊舫,更衬托出月牙泉的钟灵毓秀。
总想走进湖水,掬一捧那清澈透明的神山圣水。可湖边早拉起一条长长的防护绳,说是防止游客落水。加之湖畔芦苇茂密,犹如一道天然屏障,让人近之不得。几人不甘心,遂沿湖畔继续前行,算是了却在月牙泉边戏水的心愿。没走几步,几棵并不高大但极粗壮的旱柳和胡杨映入眼帘。看树龄,均在此守望了数百年。但是,依旧傲然展示着生命的坚强与倔强。莫非,它们是在等一场跨越千年的聚会?等一个仗剑天下的少年?等一世高山流水的约定?让我们震撼的是,几棵树尽管身上已伤痕累累,但内心依然保持着大漠深处的炽热。你看,如此刺眼的阳光下,它们并未呈现出疲惫,而是永远舞着青春的枝丫,上书苍穹梦想,下挡飞沙走砾,将每一秒枯燥时光舞动得如此浪漫。这,正如纪伯伦所言,“一个伟大的人有两颗心:一颗心流血,一颗心宽容。”
据说,历史上的月牙泉不仅“千古不涸”,且洪波涌起、水草丰茂,古人常在此泛舟垂钓,赏景游玩。到20世纪60年代,其水域面积仍有30多亩。但在70年代因过度垦荒造田、滥砍滥伐,导致水位急剧下降,水面持续萎缩。至90年代,甚至面临断流危险。
为保住这一天下奇观,敦煌市从2000年开始,不惜巨资在月牙泉周边修建供水、输水工程。通过近十年努力,方遏制住水位的持续下降。
“山以灵而故鸣,水以神而故秀。”沙漠在世界各地皆有,而月牙泉惟鸣沙山独有。但是,它会不会最终走向干枯,消失于历史长河之中?我认为,月牙泉消失那天,即鸣沙山死亡之时。这,绝非危言耸听。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但愿来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鸣沙山月牙泉(刘艳平 摄,图片来源:四川方志图库)
五
青海湖,曾名“库库淖尔”,即蒙语“青色之海”。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极圣洁的名字。40年前读初中,即从教材上一睹这颗高原明珠芳颜——湖水澄净,纤尘不染。老师告诉我们,青海湖位于大通山、日月山、青海南山之间,系国内最大内陆咸水湖。著名诗句“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青海风涛还积石,玉门车马半中原”中的“青海”,均指青海湖。彼时,她就是我懵懂岁月的“诗与远方”。未料,整整走了半生,才走进其边沿。
这些年来,友人们也不时向我描述青海湖之美,称其为月亮遗失在人间的最亮一颗蓝宝石,是上帝留在尘世的最后一滴眼泪,是行人看一眼就泛滥成河的一生相思。我被他们的精彩描述打动得心旌荡漾,更为自己寡见鲜闻而羞惭不已。毕竟,那是“中国最美五大湖”之首。今夏拟休假时,友人约跑青甘大环线,我当即毫不犹豫答应。说起来,这条环线向往已久。它串起青甘两省的标志性风光,从戈壁到草原,从大漠到湖泊,从历史到人文,一路把山河之美演绎到极致。想想看,单是嘉峪关、玉门关、莫高窟、月牙泉、青海湖等名字,已足以让人心驰神往。甚至,第一念头先到青海湖,再看莫高窟。
没想到,在青甘大环线上环游整整十日,最后一站才来到青海湖。当然,这十天的西北风情,的确令人如痴如醉。因最后一天中午须乘机返泸,只能采取车览方式观赏青海湖,遂为此行留下最大遗憾。所幸,导游告诉我们,可在青海湖畔环游200多公里。几人商定,在中途选一观景之地停车赏景。
早上6:30,我们踏上青海湖之旅。路上,穿越一片荒凉戈壁,不断感受着高原之上的云山浩荡、长空寂寥。车辆行驶大致一小时,路旁景致愈来愈佳。山谷间,不时有青青的草场、洁白的羊群和黑黑的牦牛闯入眼帘。两小时后,一片湛蓝色隐隐约约铺在天地间。导游说,那是青海湖。彼时,惊喜瞬间涌起,迫不及待张望。我会永远记住这个日子——2023年8月8日。因青海湖,这个日子已染上世间最绝之蓝色。
车子越抵近青海湖,越像驶入一道蓝色海岸线。我甚至感觉,那一波一波涌向湖岸的湖水,如海水般浩浩荡荡地迎我而来。看起来,确有一种“纳天地于怀,囊乾坤于胸”的气势。蓝天丽日下,湖面像一匹缀满钻石的蓝色锦缎,折射出既雍容华贵又高雅深邃的波光,美得让人觉得冰清玉洁、干净无尘。印象中,见过如此澄净的碧空,但未见过如此湛蓝的湖水。此刻,顿感时间似乎就此停顿,眼前只是一片虚空与幻影。不知道,这是苍天之魄,还是大海之魂。只知道,这一刻,青海湖就是天地间主演。无论蓝天、白云、雪山,还是骏马、牛羊、飞鸟,皆成陪衬。仿佛,我来到这个世界,只为看看这个蓝色的港湾。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洗净红尘,一眼千年”。细细想来,生命的本身,原本同湖水一样纯粹,一样干净。奈何,在成长中渐渐沾染不少俗世沙尘。而浩阔的青海湖,尽管历经万古岁月不断蚕食,遭受八荒尘沙反复侵蚀,依然拥有一颗天真无邪的海洋之心。
有关研究表明,青海湖因地处高原地带,水中含氧量低,浮游生物稀少,含盐量0.6%左右,透明度达八九米以上。是以,浩渺苍穹与古老大地之间,方有如此深邃透彻、空明澄碧的湖水。
我们沉醉于这泓“水天共色,天色水染”的蓝天之水,真切地感受到大自然的风韵、造物主的神奇。无怪乎,古人会留下诸多美丽神话,将其比作王母娘娘的夜宴瑶池,比作文成公主的日月宝镜,比作昭君出塞的愁思之泪。迄今,湖中“海心山”上,“救母石”凌空而踞,“王母屋”临湖而立,“二郎剑”犹插湖底,“仙女湾”环抱碧水,呈现出行云流水般的清新。自然,千百年来,写青海湖的诗词歌赋卷帙浩繁。但有人说,仓央嘉措的最后绝唱才真正写活了青海湖——“我一生,第一眼看见蓝天,最后一眼看见的是青海湖。倘问我什么比蓝天更蓝?只能是你了,我末日的辉煌。我一生,第一支情歌唱给达娃卓玛,最后一支情歌,唱给青海湖……”是的,如此凄美的语言,写尽人间缠绵深宛之情致,也写尽青海湖天姿国色之大美。说不定,那汩汩涌动的湖水,就是仓央嘉措告别人世的泪水。也有人说,这并非仓央嘉措遗作。其实,是与不是并不重要。即便有人假借其名义抒发诗情,这也无可厚非。类似事情,在古今文坛上太多了。我们只需记住,那位拉萨街头的“最美情郎”曾到过此地,那位曾在布达拉宫接受十万信众朝拜的“活佛”在此遁入湖中。
据传,达娃卓玛是仓央嘉措不惜触犯清规戒律,也要到拉萨街头小酒馆面见的女子。而青海湖则是其被押往京城的途经之地,是其毅然决然遁世而去的一生归宿。因仓央嘉措,青海湖成了古往今来最柔情的一泓圣水,高原之上最灵动的一泓圣水,日月山下最诗意的一泓圣水。在仓央嘉措逝去的三百年来,总有大批信徒从各地背着行囊,转着经轮,跋山涉水往青海湖而来。他们三步一磕,五步一拜,只为朝拜踏浪而去的活佛,祭奠一段地老天荒的岁月,在春秋轮回中苦等其归期。
让人惊叹的是,车窗外竟不时涌出一片片金灿灿的油菜花,令人目不暇接。古诗云,“摘花不恤种花难,几日工夫一日残。最是好花留不得,不如只种菜花看。”在故乡,油菜花属田野中的寻常花卉,一直被誉为“春天的使者”。那一茬茬油菜花海,从来是人间的至乐之园、心灵的皈依之地。未料,这个盛夏,我们会在高原上与之重逢。看来,古人所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诚不欺我。远远望去,巍巍雪峰入云,浩浩湖水赛玉,片片菜花似海,朵朵白云如脂,构成一幅似梦似幻的精致油画。
据有关资料记载,一望无垠的湖面上,可观鱼群欢跃,可览万鸟翱翔。特别是群鸟时而临水而飞,时而湖面翔集,形成一幅静中有动、动中有静的画面。想想都震撼,那可是60余万只的鸟阵。它们在烟波浩渺的湖面振翼而娱,或成双戏水,或独自翻飞;或翩翩起舞,或欢歌阵阵,勾勒出一幅鸟语花香的生态画卷。如此景致,怎不令人向往?美中不足的是,湖面距公路大致两公里距离,凡胎肉眼着实观察不到那些快乐精灵。我们一再提醒司机,赶紧找个安全之地停车。那一刻的迫不及待,直若漂泊多年的游子对家乡的深深眷恋。我渴望走近湖畔,去细品湖水的千种滋味,去对视水鸟的万般柔情,去聆听湟鱼的拍浪声声。可是,仔细打量车窗外,公路几米外已被一道铁丝网拦起来。倘要走近青海湖,需突破那道坚固围栏。而围栏沿公路设置,如同湖面岸线般漫长,根本看不到尽头。车辆在路上穿行几十公里后,仍找不到可靠近湖水的出口。其时,有两句歌词足以说明心情:“我越陷越深越迷惘,路越走越远越漫长,如何我才能捉住你眼光……”
青海湖(何杨 摄)
想来,“围湖挡景”之举是为“引导”行人先买票后观光。只是,如此大美的湖畔,多一道粗暴的围栏,实在有碍观瞻。被围栏挡住的,不仅是湖面风景,更是青海的热情,青海的气度。这,不该是青藏高原那个气势磅礴的青海,不该是昆仑山巅那个高瞻远瞩的青海,不该是柴达木盆地那个敞开胸怀迎天下的青海。印象中的青海,本是个顶天立地、气宇轩昂的省份。
我们知道,青藏高原物华天宝,深植着中华文明的根脉,珍藏着远古文明的记忆,且在漫长历史演进中积淀生成丰厚宝贵的文化资源。千万年来,无数的文化经典、文化遗存、文化星宿从昆仑山巅升空,辉映着广袤无垠的中华大地。纵览浩如烟海的古诗词,均有历代诗人对青海风光吟风咏月、击节称叹。他们,用纤纤之笔舞弄着文字,或描绘边塞风光,或记录历史风云,或抒发卫国壮志。因此,读青海之景,即可读出华夏文明的博大精深,读出万古东方的文化自信。读黄河源,可读出“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恢弘气势;读大通山,可读出“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万丈豪情;读倒淌河,可读出“寻遗塞外昭君怨,顿起凝愁悯泪倾”的今愁古恨;读日月山,可读出“关山万里恨难销,铁马金鞭出塞遥”的悲壮沉雄;读河湟谷地,可读出“牧羊驱马虽戎服,白发丹心尽汉臣”的千古浩叹。其实,读青海,总是读不尽的雄文翰墨,读不尽的诗词歌赋。诸如“愿得此生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青海只今将饮马,黄河不用更防秋”“青海戍头空有月,黄沙碛里本无春”“饮马直从青海上,射雕还过黑山头”之类的人间绝句,在史册中不胜枚举。是的,书山深处耸立着岁月的峥嵘,诗中画卷隐藏着景致的航标。那些古诗犹如历史星空中的魔咒一样,任意吟诵几句,即可激发出大众对旅游的热爱,对青海的向往。多少人为此把梦想装入行囊,把诗章浸入心扉,在肆意滚烫的夏日选择一趟万里西征,用脚步丈量青海的山河大地。
然而,当地做法真让人哑然失笑,青海湖原来成了“别人家的青海湖”。幼年时代的“诗与远方”,竟如此遥不可及。难道,一句“保护青海湖生态”,就成了“围湖挡景”的充足理由?应当承认,围栏肯定具有保护青海湖生态的功能。但是,那道不留入口的万丈围栏,那道不设观景点的封闭围栏,恰恰对当地的发展生态、文明生态造成更大污染。赏景买票,原本无可厚非。倘非行程如此紧凑,我也会买票进入青海湖核心景区。这短短十天行程,一路上门票也是不停地买买买,但从未有半点不理解不开心。毋庸讳言,当大众“在国道旁看风景”竟成了奢望时,只能说当地吃相有些难看。毕竟,那可是长达360公里的岸线。会不会,那远不止360公里的围栏,也挡住了当地开放发展的视野,挡住了青海包容大气的光芒,挡住了游客奔赴青海的热情。当然,当地肯定作了认真考虑,无须游客如此操心。
此前,我们抵达大柴旦之日,网上即疯传一女子的遭遇——自驾误入大柴旦某驿站停车场,短短10分钟被强制收费50元。女子欲辩解,却遭店主威胁“你还想不想出去了?”女子无奈,只好交费逃离,将委屈诉诸于网。当地部门调查后回应,该企业涉嫌违规收费,已按规定对其罚款并停业整顿。
彼时,我对此乱象尽管深恶痛绝,但也认为这仅是个案。毕竟,浩浩荡荡的青海湖,是包容的标志,是博大的象征,塑造的是恢廓大度、志在四方的品格。怎料,青海湖畔的围栏却戳穿一切。倘言驿站停车场乱收费是个人之举,那道湖畔的长长围栏绝非个人行为。大环境如此,又怎望小环境宽松?当地人不可能不知,人类发展史就是一部从相互隔绝、相对封闭,走向开放、走向融合的历史。这是历史规律,也是发展趋势。如此大道,岂容漠视。
比较起来,贵州推出的“夏季避暑旅游攻略”真让人高看——全省景区免票、高速减半收费。贵州,何以为“贵”?显然,贵在景色极致,贵在大气磅礴,贵在真心迎客,贵在处处皆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生动课堂。无怪乎,全球最知名、最权威的自助旅行指南书《孤独星球》发布“Best Travel 2020”世界十大最佳旅行目的地榜单,贵州成为中国唯一入选地区。
有人说,在一个纷繁浮躁的时代,一个急功近利的时代,只要来到不染纤尘、不闻市声的青海湖,须臾即空明澄澈、物我两忘。因为,她才是你我看完世界之后,最终能让心灵安顿下来的港湾。可是,面对那长长的围栏,心在何处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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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曾 焱(供职于泸州市委办公室,文学爱好者)
配图:方志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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