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饮酒（一）

蒋德斌

人类诞生以来，创造和发现了很多令人称奇的东西，酒就是其中一种。从简单处说，酒不过是一种饮料而已，但仔细想想，酒和其他饮料，确实又有很多不同之处。特别是在中国，酒已经不仅是一种饮品，而是和茶一样，成为一种文化，一种精神，一种象征。

一、酒的起源和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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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的起源

在我国，酒的历史几乎和有文字记载的文明历史一样久远。对于酒到底是如何发明或发现的，一般有两个主要的说法。

第一种说法，仪狄酿酒。仪狄是夏禹时人。《吕氏春秋》说“仪狄作酒”。《战国策·魏策》说得更加详细：“昔者，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进之禹，禹饮而甘之，曰：‘后世必有饮酒而亡国者。’遂疏仪狄而绝旨酒”。

第二种说法，杜康造酒。杜康也是夏朝时代的人。东汉《说文解字》中解释“酒”字的条目中有：“杜康作秫（shu，古代谷物中有黏性的叫秫）酒。”陕西白水县康家卫村，传说是杜康的出生地。河南汝阳县的杜康矾、杜康河，传说是杜康酿酒处。河南伊川县皇得地村的上皇古泉，传说是杜康汲水酿酒之泉。两种说法虽然不一，但都说明在夏代以前，我们的祖先已发现了酿酒的方法。这一点也是被大量考古事实所证实的。

杜康造酒图（图片来自网络）

在这里，笔者要说明三点：

第一，酒的诞生，或者说酿酒技术的发现，应该是早于文字记载的历史。因为水果、粮食等在一定自然条件下是可以自行发酵，成为酒液。人们可能在很早以前就已发现了天然酒，并逐步认识到其形成的条件和方法。所以最初人们只是发现了酿酒的方法，直到后来出现蒸馏酒技术，则可以说是发明了酿酒的方法。

第二，酒的大量生产，与农业生产发展水平关系十分密切。只有在农业生产相对发达、有较多粮食剩余的情况下，才可能大量地酿酒。

第三，酒大量酿造饮用，极大地影响了人类的文化、社会、政治活动。因为酒，出现人们创制了大量精美的富含文化内涵的酒器，制定了反映不同时期人们文化价值取向的饮酒礼仪和规矩，逐步沉淀成为独特的酒文化。从人类最早的政治活动如巫术活动，祭祀活动，到今天普通人的交际、生活，酒都发挥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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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诗经》看酒的功用

酒，以其水的外形、火的性格，自诞生之日起，在获得大声赞美歌唱的同时，又常常受到人们的辱骂诅咒。有人说它缠绵如梦萦，狠毒似恶魔。柔软如锦缎，锋利似钢刀。可敬可泣，该杀该戮。它既能叫人超脱旷达，才华横溢，又能使人失去理智，原形毕露，放荡无行。它既能使人忘却人世的痛苦忧愁，感受到生活的灿烂美好，又能叫人一下子跌入人世的炼狱，愁上更愁、苦上添苦。它是一个矛盾的统一体，集天使和魔鬼于一身。

酒最初被用于祀天地、事鬼神、祭宗庙等庄严肃穆的场合，后来扩展到宫廷宴飨、庆功祝寿、婚丧嫁娶、送往迎来等场合，以至“百礼之会，非酒不行”，成了各种礼仪场合的必需品。这里以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诗句所描述的当时社会政治生活为例，简要归纳酒的各种功能。

一是祭祀。“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在中国古代，祭祀是和保家卫国一样重要的事情。祭祀分为祭祀祖先和祭祀神灵，无论哪一类，酒都是必不可少的。

《诗经》中就有祭祀祖先、祈求祝福的乐歌：

祭以清酒，从以骍牡，享于祖考。

——《诗经·小雅·信南山》

清酒既载，骍牡既备。

以享以祀，以介景福。

——《诗经·大雅·旱麓》

“骍（xing，赤色的马）牡（mu，雄性的鸟兽）”，赤黄色的公牛，用于祭祀，“祖考”，即祖先。用清酒祭祀祖先，再献上赤黄色的公牛。这些都准备好了，用于祭祀祖先。希望祖先保佑，给子孙带来幸福。

旨酒欣欣，燔炙芬芬。

公尸燕饮，无有后艰。

——《诗经·大雅·凫鹥》

欣欣，快乐的样子。燔（fan），焚烧，把肉放在火上烤。芬芬，香气四溢。尸，古代祭祀时代表死者受祭的人。浓浓的美酒，香气四溢的烤肉，祭祀的人和代表祖先接受祭祀的人一同饮酒，祈求祖先保佑以后不再有灾难。

敬献神灵：

兕觥其觩，旨酒思柔。

不吴不敖，胡考之休。

——《诗经·周颂·丝衣》

兕（si，犀牛）觥，用犀牛角做的酒器。觩（qiu），兽角弯曲的样子。吴，大声说话，喧哗。敖，傲慢。用兕牛角做的酒杯盛上醇厚柔和的美酒，轻声细语、毕恭毕敬地请神享用，祈求神保佑我们吉祥长寿。

二是宴请活动。

宴请嘉宾的：

宾之初筵，左右秩秩。

笾豆有楚，肴核维旅。

酒既和旨，饮酒孔偕。

钟鼓既设，举酬逸逸。

……

——《诗经·小雅·宾之初筵》

酒宴刚刚开始时，宾客们分列左右,坐得整整齐齐。宴几上陈列着笾豆制成的食品，酒的味道十分和美，大家一起举杯畅饮。宴会还设立了钟鼓之乐，大家在音乐中起身，举起酒爵，一齐敬酒……

新婚宴饮的：

虽无旨酒，式饮庶几。

虽无嘉肴，式食庶几。

虽无德与女，式歌且舞。

——《诗经·小雅·车辖》

虽然不是什么好酒，还是请您多饮几杯。虽然没有什么好菜，还是请您多吃一点。虽然没有什么美德给女子，但是还是请您高高兴兴，一边饮食，一边载歌载舞。

庆功宴饮的：

既张我弓，既挟我矢。

发彼小豝，殪此大兕。

以御宾客，且以酌醴。

——《诗经·小雅·吉日》

豝（ba），小母猪。殪（yi），杀死。拉开我的弓，射出我的箭，射中了一直小母猪，杀死了一头大野牛。用这些猎来的野味，和香甜的美酒，进献给尊贵的客人。

唐墓壁画《宴饮图》（图片来源：内蒙古日报）

祝寿宴饮的：

八月剥枣，十月获稻。

为此春酒，以介眉寿。

——《诗经·豳风·七月》

八月份收获了枣子，九月份又收获了稻谷。用这些枣子和稻谷做出美酒，以此祝贺老人长寿。

宴饮的场景：

描述宴客时的欢乐情景看看以下两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

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诗经·小雅·鹿鸣》

芩（qin），草名。湛，深厚。小鹿呦呦啼鸣，吃着野地上的小草。我有尊贵的客人来了，为他们演奏着琴瑟。琴瑟乐声如此优美，我的酒如此醇美，希望我的嘉宾高高兴兴。

湛湛露斯，匪阳不晞。

厌厌夜饮，不醉无归。

——《诗经·小雅·湛露》

露水又厚又浓，没有阳光的照耀，是不会干的。夜里我们一起饮酒，不喝醉，我们是不回家的。

这两首诗中，前一首表现的描述贵客临门，一起欢饮的快乐心情，后一首表现的是周王宴饮诸侯、不醉不归的情形。

三是品饮相娱。

“女曰鸡鸣”这首诗，就是一场小话剧。

时间：鸡鸣时分。

地点：家里卧室。

人物：夫妻。

来吧，一起听听他们的对话。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

子兴视夜，明星有烂。

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诗经·郑风·女曰鸡鸣》

妻子说：“鸡叫了，天亮了。”意思是说老公啊，你该起床干活了，该出去打猎了，因为天亮的时候，野鸭子和雁都出来活动了。丈夫想再睡一会儿，就说：“现在外面天还黑着呢!不信你看，天上的星星还那么灿烂！”妻子又说了：“老公啊，你起来去打猎吧！等你打回来野味，我给你烹调得很美味，然后我们在一起，一边吃着美味，一边饮着美酒。就这样，我们恩恩爱爱地过一辈子，那多好啊！”真是琴瑟和谐，这样的神仙日子，谁不羡慕啊！

四是远行饯别。

韩侯出祖，出宿于屠。

显父饯之，清酒百壶。

其肴维何？炰鳖鲜鱼。

其蔌维何？维笋及蒲。

其赠维何？乘马路车。

笾豆有且，侯氏燕胥。

——《诗经·大雅·韩奕》

屠，地名。显父，周的一个卿士。蔌，菜肴。且，很多的样子。侯氏，觐礼诸侯来朝者之称。这一段讲韩侯初立来朝周王，受周王之命回归封地，驻扎在屠这个地方。显父为他践行，带来很多清酒，准备了丰盛的宴席，赠送了丰厚的礼品，一起饮酒欢乐。

五是感悟与忧虑。

先看一首对生活感悟的诗歌。

山有漆，隰有栗。

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

且以喜乐，且以永日。

宛其死矣，他人入室。

——《诗经·唐风·山有枢》

隰（xí习）：低湿之地。漆、栗：木名。漆树就长在山坡上，栗树就生在洼地里。你有美酒和佳肴，何不每天弹瑟又宴饮？姑且以此自娱乐，一天到晚多开心。有朝一日你猝死，别人进门享现成。后来的《古诗十九首》之“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所表达的意思，和这首诗基本上一致，都是劝人及时行乐、毋负当前的意思。

再看一首表达忧愁的诗：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

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诗经·周南·卷耳》

我骑马升上高高的山坡，我的马儿病了，黑色的皮毛已经变黄。我十分忧愁，且让我以野牛角做的酒爵斟满酒，祈求以后不再忧伤。

最后一首是表达孤独的：

彼有旨酒，又有嘉肴。

洽比其邻，昏姻孔云。

念我独兮，忧心殷殷。

——《诗经·小雅·正月》

他们有美酒和佳肴，他们邻里往来和洽、互通婚姻，多么开心。想想我孤独一人，内心忧愁，痛苦不堪。

《诗经》产生于商周时期。从以上这些诗句可以看出，当时，饮酒已习焉成俗，尤其在上层统治阶层中已经成为日常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通过用酒和饮酒，反映出建立在宗教观念和礼仪制度基础之上的天人和人际关系。通过用酒和饮酒，实现神与人、人与人——君臣、夫妻、兄弟、亲朋、乡里、故旧等之间的协调融合、团结和睦，起到消弭纷争、消解矛盾的作用，同时酒被用以区分尊卑贵贱，明确长幼之序。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蒋德斌，揭厉斋主人，供职于中国电力企业联合会。先后就读于西安理工大学、西安交通大学和华南理工大学，高级工程师。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蒋德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