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家的老梨树

代 蒋

这个季节似乎跟雨特别默契，从“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紧接着随之而来的便是“清明时节雨纷纷”。年年清明，今又清明，缅怀先烈和远去的祖辈。

外公远离我们已经17载，但他骨子里那股军人的气概，始终没有逝去。就像昨天，当我们还是一群孩子时，最喜欢的就是围着穿绿军装的外公打转。而从那时起，我便深深地爱上了那身绿军装。

思绪按捺不住地回到了外公家的院坝里，一旁的梨树见证了外公的一生。这是当年外公回乡时种下的，果实成熟的季节，参天大树挂满金黄的梨儿，而我和姐姐还有表哥们早已仰望多时，只等它随风摆动，瓜熟蒂落，然后蜂拥上前去捡个头最大的。几个童心未泯的孩子满额渗透着汗珠和雨露，先将个头最大的那个熟透的黄梨，递给站在门口外婆的手里。外婆让我们自己拿去吃，而我们谁也没再接过来便扭头又回到树下仰望一阵风的到来。

外公曾是驰骋沙场的老兵，抗战时是一名侦查战士，观察敌人动向，大部分时间都处于静止状态，像牺牲的英雄邱少云一样，即使火烧过头顶燃遍全身也纹丝不动。什么山头、林间、草地还有芦苇荡，也就是在芦苇荡长时间地泡在水里观察敌情，导致到了晚年两腿严重风湿，骨骼和肌肉大部分坏死和萎缩。

满身伤痕的外公算是那时的大龄剩男，没有对象。村里考虑外公是参加过战斗的老兵，便主动给外公说起了媒人，在同乡的另一个村给外公说了比外公小10岁的外婆，那年外公31岁。

外公复员回来，被安排在原籍的临村，村子里有些所谓的本地人经常给刚入村的外公穿小鞋。那会儿，农村都是集体公分制，全靠外公一个人干完家里所有公分数。好在外公身强力壮，勉强能应付繁重的劳力。可偏偏这时有人要挑这个外乡人的毛病；没多久，村干部就找外公谈话，然后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外公关了起来。外婆一边照看几个孩子，一边还得去做完每天分配的定额公分。

人间亦有真情在。邻居一户人家冒着被牵连的危险去村上为外公说情，经多番劝说取证，外公才算逃过一劫。回到家中见到眼前的状况，堂堂七尺男儿不禁流泪。但是，外公是个有骨气的人，骨子里有一股军人的刚硬，血液里流淌着宁死不屈的傲气，擦干眼泪他又继续挑起千斤重担。

结束那段艰辛的岁月，外公被安排到县城农用机械厂做车床工人，而跟他同时返乡的战友有的早已进了机关。外公没提过任何要求，一干20多年，直到退休，回到乡下同外婆过起了平平淡淡的生活。

在我的记忆里，外公是一个伟岸又慈祥的人，会用军人的要求来约束他的儿女。在他的教导下，母亲对于我的教育也在潜移默化。外公是个能手，除在厂里做车工的活计，下班后常走十几里山路回家帮外婆做农活，忙前忙后地耕种收割，待第二天昏昏亮又赶路去厂里忙活一天的活计。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为了这个家而奔波着。

外公的木工技艺相当精湛，母亲以及姨娘的嫁妆几乎都是外公一手打造，床、茶几、桌子、凳子连衣柜都是一锯一斧头慢慢拼凑出来。那时少有铁钉固定，全是用原始的卯榫结构，不仅外观漂亮，还十分牢固。或许是受外公的熏陶，在耳濡目染下，我也学会了简单的木工活计，钉做画框什么的完全不在话下。而让我学到最多的是外公的那种军人的气概，这才是我人生里一笔不可缺失的财富，为我的军旅生涯奠定了坚实基础。感激那些年外公给予我的一切，让我深深地爱上了外公那件泛黄的绿军装。

后来，随着外公的身体日渐消退，方才讲起战争时的事情来。在一次转移途中被击中的弹片，情急之下没来得及取出，在身体里陪伴了多年，用外公的话说就是：“它既然都在身体里藏了那么多年，就让它乖乖地藏着吧！就好像是当年跟我一起并肩作战的生死兄弟、我的好战友一样嘛！”听到这里，外婆、舅舅和姨娘们都惊愕了，回想外公这些年是经受了怎样的磨难才熬到今日啊！到后来受尽病痛折磨的外公安详离世，一个老兵的故事才圆满划上句号。听着外公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的故事，铭记于心的是军人的那股刚硬和宁死不屈的骨气。带着外公的夙愿，我穿上了梦寐已久的军装。

记得那年随风吹下的那个个头最大的黄梨，递给外婆，外婆也没吃，而是削给了卧病在床的外公。梨树用它繁枝茂叶为这个家遮风挡雨，就像外公守卫疆土一样，守卫着这个家。

多年以后，再回到外公的院坝，住立在空荡荡的屋梯下，仰望满树的黄梨，外公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眼前……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代  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成都市双流区黄甲街道职工）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