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四川• 乡土文化】巴山 ‖ 竹唢呐:演绎竹乡人情怀
本文刊于《巴蜀史志》2019年第1期
提到唢呐,我们的心头定然会划过黄土高坡上那高亢嘹亮如信天游般的声音;然而,有一种唢呐,或许没有那般粗犷洪亮,它沙哑而磁性的声音或许不能划破高远的长空,但它却似山林间万物生长拔节的天籁之音,深深刺透你的灵魂,让你发自内心地震撼,不得不产生一种人与天地自然融合一体的如幻似梦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你超然脱俗,让你忘却尘世间的一切忧郁烦恼,达到至高无上的境界。
它——就是大竹竹唢呐。
大竹竹唢呐,是一支怎样的乐器哟,吹得“三山两槽”花都开了,春天的暖意,顿时漫过巴山和渠水;每一缕清波都跃动着,昨天的梦幻;每一片花叶都绽放出,今天的欢乐。需要一双怎样的耳朵,才听得懂乐音里无形的文字——携着晋唐风宋元雨,悄然潜行在你我的血脉。奏出的竹乡风情像甘醇的东柳醪糟,叫一颗颗心醉了又醉。或许我们久已想不起,母亲轻唤自己乳名的温馨;或许我们久已唱不全,那首“正月正挂花灯……”,那就藉着这一声声唢呐,记住这个美丽而神奇的地方——大竹!
是啊,朋友,倘若你一不留心来到川东,踏进竹乡的土地,那曼妙无比的竹唢呐声便会时时绕过你的耳畔,令你陶醉,令你乐不思归。
大竹,一个因竹多且大而得名的地方,自古就被誉为“绿竹之乡”。独特而富饶的“三山两槽”,不仅养育了勤劳智慧的大竹人,也为竹子的生长、为竹唢呐的孕育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
大竹竹唢呐,粗略一瞥,其形其状与传统的铜制或木制唢呐没什么不同;但细究起来,你就发现,它的全身除了哨(又名“叫口”)是燕麦杆外,其他部分全由竹乡土生土长而别处很难见到的罗汉竹制成。只有六个孔五声阶的大竹竹唢呐,却可神奇地吹奏出高、中、低音。音色虽不及铜管唢呐的清脆和嘹亮,但其略具沙哑而滞涩的声音却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大竹人与竹剪不断的情愫,表现出大竹人既聪明智慧又勤劳善良的性格。
达州市大竹县月华乡拍摄的各种类型的竹唢吶(图片来自新华网)
传说,“大竹竹唢呐”起源于700多年前的明代。因铜管唢呐传入巴蜀大地,喜好音乐的大竹人好奇的跃跃欲试,可由于铜管唢呐比较昂贵,聪明的大竹人便凭借多竹的优势就地取材,仿照木、铜制唢呐形状,用竹子制作。最初,人们或凭感觉,或以五根手指关节的长短确定唢呐的孔距。那时的竹唢呐虽吹得有些“五音不全”,但人们依然自得其乐。吹到后来,那根依然普通的竹管里流淌出来的声音也渐渐变得美妙而动听。而且,天生通晓音律的大竹人,在漫长的自制和吹奏竹唢呐的过程中,还自创自编了一套唢呐曲目,在吹奏上也有了齐奏、独奏、重奏、轮奏等多种表现形式。更奇特的是,在民间还出现了一人同时口吹四支唢呐、鼻吹两支唢呐、口鼻同时吹四支唢呐的特技高手。欣赏高手表演,在被美妙的音乐熏染得如痴如醉时,还会为那杂技般的高难技巧所叹服。
竹唢呐是达州市大竹县的一种农村特色民间文艺形式,已被列入四川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图片来自四川日报)
明代以后,大竹竹唢呐常以锣鼓伴奏,在大竹境内也出现了许多竹唢呐鼓乐队,人们称这些人为“吹鼓手”。虽然地位很低,但官府每年举办“迎春”“打春”等庆典活动,都要雇请这些地位低下的“吹鼓手”上阵助兴;而在民间,每逢婚丧嫁娶等红白喜事,家家更是非邀“吹鼓手”上门热闹不可。为此,清代诗人王渔华有诗写道:“竹山溪口水茫茫,溪上人家赛竹王。铜鼓蛮歌争上日,竹林深处拜三郎。”
大竹人天生爱热闹喜娱乐,他们的生活里不能没有竹唢呐,不能没有“吹鼓手”。所以,在竹乡百姓的世俗里,早不把“吹鼓手”看得低了,相反还分外地敬佩他们。于是,大竹竹唢呐家族也就世世代代繁衍下来。
声声竹唢呐哟,时而像落盘的珠,滚动的玉,大珠小珠落玉盘;时而像呢喃的燕,求偶的鹂,双入对出比翼飞;时而又像婴儿的哭,成人的笑,老人的泪,喜怒哀乐全在其中……
大竹人的心品性格,气节情趣,似乎全都融进竹唢呐里,因此人们都喜爱上竹唢呐。有言为证:“喇叭一响,停工歇晌”,说的是“大锅饭”年代;“宁听喇叭一响,不要黄金万两”,说的是近几年的事。因此,无论是“吹喜”还是“吹哀”,只要竹唢呐一响,便会引得三村五邻群众前来围观、欣赏、品评,在比较之中,分辨出哪个“班”吹得好,哪个人吹得精。
竹唢呐表演(图片来自中新网)
如今,大竹竹唢呐不仅吹欢了“三山两槽”的沟沟坎坎,而且吹遍了巴蜀大地。人们一提起大竹竹唢呐,无不翘指称赞:“神!吹得真神!”
身为大竹人,至今不会吹奏竹唢呐,这是我的遗憾;作为大竹人,我又很幸运,因为那神奇而美妙的竹唢呐声能时常在我耳边萦绕回荡。
童年印象中的竹唢呐,没有浪漫的色彩。最初听到它,是在邻里去世的老人出殡时,幼小的我,不敢靠近,只远远地听着那如泣如诉、哀怨悲戚的唢呐声。那时,我就很奇怪,一管小小的竹唢呐,竟能吹得你有想哭的感觉。再后来,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子站在高高的土坡上,头微微仰起,对着长天忘情地演奏着一个人的音乐,原来他在等待他心爱的恋人……
无论喜庆也好、哀怨也罢,几百年来,大竹竹唢呐叙说的多是大竹人的沧桑和无奈,悲苦和劳顿,当然,更多的是期盼和向往。
是的,竹唢呐早已成为大竹人生命的另一种鲜活姿态。
岁月轮回,沧桑巨变。这么多年来,大竹人对竹唢呐的情结丝毫没变,竹唢呐成了竹乡大地上永不凋谢的喇叭花。今天的竹乡大地,唢呐声声依然在演绎着竹乡人的喜怒哀乐。
“吹鼓手”们除了茶余饭后自娱自乐放飞喜悦的心情外,也经常为那些送子参军、儿女升学、婚庆大典人家吹吹打打、助兴添彩。逢婚娶庆典必“喜吹”;遇悲凄丧仪必“哀吹”。事主心高的,唢呐就吹得像脱缰的野马,奔腾不羁;事主祥和的,唢呐就吹得像放牧的羊群,温驯逸然。心高品正、英雄豪气的“吹鼓手”,常常爱吹有关贤将良相的曲子,与民同赞;浪漫多情、情感暧昧的“吹鼓手”,则常常爱吹男女私情乐曲,直把人吹得心醉神迷,飘然神往。总之,在吹鼓手娴熟的演奏中,直把人世间的大喜大悲、大苦大乐挥洒得淋漓尽致、透彻无余。
经过改革开放春风沐浴、经过新农村建设洗礼后的大竹竹唢呐,被阳光般仍显粗糙的手指按响的中国气脉,从此抚平竹乡人所有的沧桑。
你看,那长长的迎亲队伍,二尺红绸,系住一只唢呐,呜喇喇洒满竹乡路,染红竹乡云。一只不够劲,两只唢呐一人吹。嘴吹不过瘾,鼻孔塞进唢呐吹。一泼竹唢呐,闹得迎新的队伍一路笑语飞扬。“吹鼓手”们吹打着湛蓝的天空,颤悠悠的声音颠醉羞却的新娘。乐声袅娜过后,似有春风漫过,整个乡间百花齐放。即使没有彩电冰箱、香车洋楼,竹乡的院坝村落照样跳动着泥土深层的音符,照样流淌着生活眷恋的旋律。
这些年来,大竹竹唢呐队伍迅速发展,吹奏者由原来的几百人发展到上千人。唢呐的吹奏、表演艺术也比以前有较大的提高。在演奏形式上,从原来的五人一组,发展到上百人并附带动作的大型集体演奏;从街头、院落的自由演奏,发展到按曲照谱的正规舞台演奏;从单纯的两支大唢呐各吹高、低两个八度的传统吹奏,发展到唢呐、笛子、二胡,甚至电子琴、电吉他等现代乐器的合奏;从以往的只吹传统曲子,发展到民歌、流行歌曲按不同场合恰当吹奏的境界。
因大竹竹唢呐独特的艺术风格,1989年以来,大竹竹唢呐队无数次参加海内外各种大型演出和比赛,赢得太多赞歌与竹唢呐声交相辉映,“绿竹之乡”的大竹又有“竹唢呐艺术之乡”的美誉。
如今,大竹的竹唢呐“吹鼓手”们,以更加精湛的技艺,深厚奔突的音韵,把党的方针政策和现代文明的思想观念传遍城镇乡村、家家户户、老老少少……
因了竹唢呐,大竹的竹种得更多了,山更绿了,水更清了;因了竹唢呐,大竹的人更充实了,少了无谓的纷争和无聊的闲乐;因了竹唢呐,大竹的人与自然、人与人更加和谐了。如今的百万竹乡儿女正合力演奏着一曲名叫“幸福大竹”的崭新旋律。
(载《巴蜀史志》2019年第1期,总第22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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