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三江口

邹安音

一

大江东来,云烟升腾。

一场秋雨,让川南的宜宾城显得格外清奇,山与水一样青绿,展示着南国蜀地别样的时令画卷。车过处,总有一股浓郁的酒香,从城市的肌体点点溢出,攫住一个人的心魂,使之停驻。

“万里长江第一城,西南半壁古戎州。”俯瞰中国地理版图,那些从雪域高原奔腾而来的大江大河,总会在一个山水环绕的绿洲之地,找到母亲般庇护自己的胸膛,栖息自己的心灵。宜宾老城,应该就是这样的一片芳草地。

从踏进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我仿佛就看见了先民们劳作的身影:刀耕火种,开山劈石,修筑城墙,建设家园……回望历史,数千年前,祖先们逐水而居,或许三江口独特的地理环境,也挽留了他们迁徙的脚步。在金沙江和岷江交汇的地方,江河冲击带来的绿洲沃野,能让土地孕育出万物之果。

蜀道漫漫,江河奔涌。人们世世代代于此繁衍生息,一座城市因水而兴,一部史诗就此而成。最能代表一座城市的气质与荣光的,一定是那些隐藏在历史记忆深处的古街古巷。到宜宾,不能不去三江口,而三江口的冠英古街,宛如侧卧在金沙江畔的一条龙,蕴藏着过往丰厚的人文宝藏,也牵扯着我神往已久的目光。

俯瞰宜宾城(宜宾市生态环境局 供图)

在古老的巴蜀大地上,宜宾作为通向“滇僰”的交通要冲,“僰道”由此而来(注:僰为我国古代称居住在西南地区的某一少数民族)。先民们建立起来的城郭,被称为古僰国、僰侯国、戎州、叙州府等;后北宋时期为了避宋太宗赵光义名讳,又改“义宾”为宜宾;自西汉起,宜宾作为区域性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登上历史的舞台,当之无愧入选为第二批国家历史文化名城。

行人三三两两,街巷弯弯曲曲。站在三江口偌大的广场上,不经意间只向右一瞥,那半弯的门楣、飞扬的廊角,便叫人欲罢不能。“那些年、那些人……”一个个活泼生动的仿古字体,被镶嵌在一壁沧桑的灰墙上,似乎所有的故事,都在等待着主人公的到来。

刚进小巷,还没来得及和它打个招呼,眼前出现的就是一个褐红色的瓷器大酒缸,口子处蒙一块大红布,像一个娇羞的新娘,显露出万千的风情,写意着中国酒都的神韵。拐了一个弯后,又突然发现屋主人是十分喜爱竹的,哪怕门口只有二三寸土地,也要栽根竹子,清风竹影,摇曳生姿……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不辜负这中华竹都的美名。

自古以来,民以食为天,冠英古街也是一条名副其实的美食街。回想当年,僰道上南来北往的人,来了,又去了。但僰道中珍藏的佳肴美食,却被带向了遥远的地方,成为乡愁的守望。那些最能代表一方百姓生活智慧的美食杰作,比如心口相传的川南叶儿粑、宜宾燃面、李庄白肉等,它们带着热气腾腾的温度,诱惑着人的味蕾,实在是养胃又养颜。

连绵不绝的秋雨洗净了古街巷,也荡涤了三江口的历史尘烟。品尝过诱人的美食后,于唇齿留香之际,我登上了古街背后的一段叙州古城墙,看沧桑的古树把根紧紧扎进石头罅隙,又送来一片青苔的绿痕温润心情。古墙之下,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仿若三江口的眼睛,深情地注视着那江、那城、那阁楼……

二

雨润天地,江景婉约。

一座城,总是与江河缠绵,而江河守望的,一定是与之相关的风雨阁楼。那是照亮它们心魂的灯塔,也是所在地百姓们情感精神的寄托和心理诉求。

在宜宾,如果说有一处地方能够俯瞰三江争流的盛景,那必定是三江口夹镜楼。它始建于清朝初年,初名“合江楼”,后损毁,由楚地商人在原址重新修建两湖会馆,并改名为“夹镜楼”。

宜宾夹镜楼(宜宾市生态环境局 供图)

站在三江口之处的长江零公里地标广场中央,我似乎也伫立在岁月的分水岭上,右边是古色古香的冠英老街和沧桑的叙州古城墙;左边是巍峨高耸的夹镜楼;而前方对岸,一道彩虹桥连接的,则是现代城市鳞次栉比的高楼。一刹那间,顿感历史和现实于此交融,而江河则成为了大地的血脉和纽带。

此时此刻,我想,最多情的应该是夹镜楼,因为它遇上了同样多情的唐代大诗人李白,“江城如画里,山晚望晴空。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秋登宣城谢脁北楼》成为千古绝唱,夹镜楼也成为万里长江第一楼。

大江东去,浪沙淘尽。古僰国、僰侯国、戎州、叙州府、宜宾……一脉相承的城市文化发展长卷,与夹镜楼所藏的文化内涵融为一体。古代非遗的酿酒技艺,以及古人宴饮作画的浪漫场景,都以彩绘的方式镌刻于二楼亭阁的横梁之上,怎能不让人产生无尽的遐想。

真正沟通心灵的,当属迎面而来的长江文化镌刻。它以长江生态为主题,分布于夹镜楼第一层,气势宏伟,波澜壮阔,引来无数文人骚客竞相挥毫泼墨。我不禁侧耳仔细倾听,隐隐约约地,似乎传来了江水的浪涛声,纤夫的号子声,诗人的吟咏声……

“秋雨蛟龙吼,双江涨水来。”这是清代宜宾一知县描述的三江口盛景。流连光阴,昔人已去,但江还是从前的江,今人修建的夹镜楼,气势依然宏伟;“双江秋涨”的奇观,依然可见。

我想,夹镜楼看到的,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也依然是一样的清风明月,一样的浩荡江波、朱阁楼宇……明月照九州,映照着千百年来文人的离情和别愁,更是心中涌升的无限诗情和画意。夹镜楼下,一轮明月真的就映照在我心里,那是安放在长江零公里地标广场的“长江之珠”,它闪烁着明亮的色泽,晶莹了我的眼眸。

今天,夹镜楼默默地眺望着远山近水,无论岁月如何变迁,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它就是三江口的灵魂,镇守着一方天地,也庇护着一方百姓。

那个时候,我的足下纤尘不染,我的心灵澄澈清静。那一刻,我多么想匍匐于地,去倾听大地的回音,去赴一场时空的约会。

三

鱼跃川江,山长水阔。

迈步,向前,再向前……左边是岷江,右面是金沙江,最前方是长江,三江交融,奏响了一曲亘古不绝的江河恋歌。它犹如母亲张开的怀抱,拥抱着我入怀。

在“长江起点”石碑前,驻足流连,回望着岷江和金沙江原初的样子,又想象着长江从这里出发,一路高歌猛进,最后扑进大海,与日月共生辉的壮丽景致。

江河是大地的血脉,也是我们生命的脉搏。已然深秋,可是三江口的水仍然是那么青绿,与岸边的青山唱和,同江畔的人呼应,这何尝不是一幅今人绘制的千里江山图呢。看,还有人在里面尽情游泳,时而平躺,时而侧卧,时而击水……一时间,鸟儿们也飞过来助兴,它们在空中翩翩起舞,尽情地表达着自己的情感和欢悦。

有朝一日,土生土长的宜宾人惊喜地发现,在他们世代生活的家园中,又多了一些新朋友,那就是鸿雁、灰雁、白额雁、黑喉潜鸟、蓝胸绿鹊、白肩雕、海南蓝仙鹟等,它们刷新了宜宾鸟类新纪录,也为宜宾画卷增添了一抹新色彩。

此时的三江口,应该是幸福和欢乐的。

世间万物皆有情,鱼儿们也加入了这场盛会。快看,好多的鱼啊,它们也许来自沟渠小溪,抑或来自江河湖泊,但都把三江口当作了自己的家园。它们欢快地摆动着尾巴,不停地飞跃着,抢着吃岸上人投下来的面包等食物。

虹桥下面是一道长长的滨水大堤,也是这个城市的绿腰带。行人不断地涌过来,都想成为千里江山图画的主角。三江口顿时热闹起来,在同一个空间,人、鸟、鱼相处得那么自然和谐,就像一首命运的交响曲,弹奏在中华的大地。

保护长江,就是保护我们自己,因为长江“十年禁渔”,加之全国“放鱼日”期间四川、云南联合开展的增殖放流活动,当地投放了长江鲟、胭脂鱼和岩原鲤等鱼类上百万尾, 三江口也成了鱼儿们的天堂。

是的,早在2023年的夏天,为了我们的母亲河永远纯净甜美,川滇黔渝相关部门就携起手来,以“守护好一江清水”为主题的联合行动,在三江口的见证下,正式启动。境内的每一条小河,每一个湖泊,都有了自己的“健康档案”。巡河的四级河长,都成了它们的贴心好朋友。

与此同时,在江河流过的地方,每一棵树和每一丛草都被精心善待,它们是大地的根脉毫发,成为森林、草原和湿地的衣裳。“两岸青山、千里林带”的生态格局,成为这片蓝天下最美丽的画卷,而生活在其间的动植物,也与我们一道呼吸着新鲜而自由的空气,彼此守望,彼此相依。

来源:中国环境

作者:邹安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南充市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