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升庵与“嘉定四谏”的患难之交

唐长寿

“嘉定四谏”为明嘉定州籍的四位进士——安磐、徐文华、程启充、彭汝实。《明史·彭汝实传》载:彭汝实“与启充及徐文华、安磐皆同里,时称‘嘉定四谏’”。四人志同道合,结为挚友。同治《嘉定府志》载:“文华与同里都给事安磐、侍御史程启充、给事中彭汝实为友,一时论蜀中人物,四子称首。”四人在《明史》中均有传:

安磐,弘治十八年(1505)进士,改庶吉士。正德年间历任吏、兵二科给事中、兵科都给事中。多次上书斥责奸臣,又谏皇帝不应参与宗教迷信活动。在朝屡进直言,多数不被皇帝听取。世宗“议大礼”事件中,“以率众伏阙再受杖,除名为民。”①

徐文华,正德三年(1508)进士。授大理寺评事,不久升任监察御史,巡按贵州,苗乱,“偕巡抚讨之,破寨六百三十”。在朝时,力谏冗官、冗兵、冗费之弊。“嘉靖二年(1523)举治行卓异,入为大理右少卿,寻转左。时方议兴献帝大礼,文华数偕诸大臣力争。明年七月复倡廷臣伏阙哭谏,坐停俸四月。”“六年秋,李福达狱起。主狱者璁、萼、献夫,以议礼故憾文华等,乃尽反狱词,下文华与诸法官狱。狱具,责文华阿附御史杀人,遣戍辽阳。”②

程启充,正德三年(1508)进士。任三原知县,后入朝任监察御史。首言嬖幸子弟家人有买功、冒功、寄名、并功之弊,又极陈冗官、冗兵、冗费之弊。制止“冒支(超额领取)”国库储粮等事,为佞臣忌恨诬告。“启充素蹇谔,张璁、桂萼恶之。会郭勋庇李福达狱,为启充所劾,璁、萼因指启充挟私,谪戍边卫。”③

彭汝实,正德十六年(1521)进士。授南京吏科给事中。“数言时政缺失,又尝力争‘大礼’,为璁、萼等所恶。以亲老再疏请改近地教职,而举贡士高任说、王表自代。章下,吏部承璁、萼指,言:汝实倡言鼓众,挠乱大礼,且与御史方凤、程启充朋党通贿。自知考察不容,乃欲辞尊居卑,不当听其幸免。遂夺职闲住。”④

杨升庵则中“正德六年(1511)状元及第”,晚于“嘉定四谏”中的安、徐、程三人而早于彭汝实入仕。

嘉靖三年(1524),“议大礼”事件及其后的朝议中,安磐、徐文华、程启充、彭汝实与杨升庵均遭贬谪,由此结下患难之交。《明史·世宗本纪》载:“(嘉靖三年)十月……戍寅,廷臣伏阙固争,下员外郎马理等一百三十四人锦衣卫狱。癸未,杖马理等于廷,死者十有六人……辛卯,杖修撰杨慎,检讨王元正,给事中刘济、安磐、张汉卿、张原,御史王时、柯于廷。原死,慎等戍谪有差。”可知安磐是与杨慎同时受杖遭受贬谪,故两人患难之情更甚他人。

其后,杨升庵经历了35年的谪戍生涯,其间“往复滇云十四回”,多次途经嘉定州(乐山),与“嘉定四谏”诗酒唱和。留下了丰富的文化遗产。

杨升庵塑像(蓬州闲士 摄,图片来源:四川方志图库)

值得注意的是,杨升庵与“嘉定四谏”的交往,早在嘉靖三年“议大礼”事件之前。据简绍芳《赠光禄卿前翰林修撰升庵杨慎年谱》载:“正德(元年)丙寅(1506),与同乡士冯驯、石天柱、夏邦谟、刘景宇、程启充为丽泽会。”“丽泽会”取名当因南宋吕祖谦所编的以唐诗为主的诗选《丽泽集诗》之故。因此,“丽泽会”实际上是一个民间诗会团体。丽泽会的程启充就是“嘉定四谏”之一。年仅19岁的杨升庵在京师就读时,就开始了与“嘉定四谏”君子们的交往。

简绍芳“杨慎年谱”又载:正德十年(1515)“冬十二月北上,舟至嘉定黄阁扁,几危而得济,遂与布政伍公符邻舟,唱和下江陵。”“黄阁扁”即黄角窝,为岷江险滩之一,位于嘉定州犍为县境内,与有“蜀江第一”的著名险滩蟇颐滩相接。

民国《犍为县志·盐务·引盐水运险滩表》载:“距(犍)厂里数……黄角窝70里,蟇颐滩70里——即罩鸡濠,极险。明巡按卢雍、佥事张思齐凿平之。”⑤按其舟行行程当在嘉州停留,或曾与嘉州友人相会,惜无诗文传世佐证。

不过需注意的是,杨升庵与“嘉定四谏”的友谊,主要还是在嘉靖三年(1524)“议大礼”事件后结成的患难之交,相关诗文也均是杨升庵在该年之后与“嘉定四谏”交往之中所作。

嘉靖三年,杨升庵谪戍南下,路过南京,见到彭汝实,作《答彭子充》诗:

异县悲南国,同车感北风。

霜清淮浦阔,木落楚江空。

危坂难回马,炎方少去鸿。

望归天共远,惜别岁将穷。

海曲飞鸣隔,山梁饮啄同。

从军古云乐,况复九夷通。

交深志同,共悲远谪,强为慰藉。而彭汝实本人在其后以亲老上书请外放,改任近地教职,却被诬告夺职还乡,结庐于家乡,教授后学,也得以在以后的时间与杨升庵交往。

嘉靖六年(1527),徐文华因受山西李福达反词案牵连,被强加以“阿附御史杀人之罪”下狱,以罪发配辽阳。程启充也因李福达案,充军极边,先后在辽阳,蒲河锦州谪边十年。杨慎作《寄徐用先程以道》诗寄徐文华和程启充:

轩辕台畔雪霜寒,阴碛茫茫万里宽。

梦绕卢龙明月易,书随鸿雁朔风难。

天涯好在崔亭伯,海上终还管幼安。

应念瘴乡孤戍者,自将形影吊衰残。⑥

后又作《与徐用先书》一文寄徐文华:

顷岁七月之变,微命如丝,懿亲不及别,槛车不过门,兹何辰也。自触天网,以为执事忧。旋念瘴域,为择善地,顶踵之克全,则子实赐之。走不敢忘其身,其敢忘子乎?间者阔焉,再辱教言,一拜雅什惭荷之益加,作报之未间,酬德之无由,谅能鉴之。伏在草莽,不知外事,闻诸道路,不识信否?执事与以道,并婴严犴,俱编行戌,惊与叹会,岂忍喙哉,殷忧之不陨,大难之无虞,则实有相之。犹窃自念曰,两公庶其来滇乎?则同患者犹有觌也,互问而无徵,廑望而不来,乃今知之。越在辽碣,是区区微愿,而不余畀也。命之屯蹇,信也。之子之怀,其余同哉。呜呼,途之畏者莫如宦,任之重者莫如身,事之难者莫如患,处之善者莫如道。孑然子乎?以畏者去则轻,以重者幸则全,以难者行则素,以善者求则得。复奚喟焉!复奚愧焉!走昔承下风于孑然,今复为之诵之,且人而既遗之矣,天者可定而必乎?他日携手里社,接景桑梓,余生犹有良冀也。急使遽书,意满辞塞。时有南风,更望嗣音。

该文中,杨升庵除深谢徐文华在“议大礼”事件中“为择善地”外,又劝勉慰藉“俱编行戍”的两位同志难友,遥寄相思。文中议道:“途之畏者莫如宦,任之重者莫如身,事之难者莫如道……以畏者去则轻,以重者幸则全,以难者行则素,以善者求则得。”杨升庵为人处世之道可知可鉴。

嘉靖十六年(1537),徐文华遇大赦归嘉州故籍,杨升庵作《送徐用先归嘉州》诗,庆贺徐文华返归故乡:

客有归与叹,言从隐者流。

高议在青琐,吾道付沧洲。

沧洲多敌人,夙昔谐幽赏。

啸歌丹崖边,携手紫霞上。

璧津春水生,波浪动江城。

岷岭秋芳落,清音满兰若。

亦知江湖忧,不废登临乐。

迢迢结桂枝,望望阻相思。

殷勤三岁字,惆怅四愁诗。

伊予慕俦侣,睽离分晤语。

何时峨眉云,来作人间雨。⑦

不料徐文华在归途中行至静海(今属天津)病故,是“嘉定四谏”中去世的杨升庵的第一位挚友。杨升庵闻讯作《哭徐用先》诗悼之:

子卿还绝漠,贾谊返长沙。

共喜天才定,俄惊日已斜。

颓峰萦九折,逝水绕三巴。

挂剑应无地,飞蓬惨泪笳。⑧

将徐文华比作苏武和贾谊,追思昔游,不可再得,悲痛尤深。同年,程启充遇赦后返归故里嘉定州闲居。

嘉靖十七年(1538),杨升庵经嘉州,在安磐家作客,作《安公石馆赏并蒂莲得井字》一诗:

何处同心花,移根七仙井。

日彩曜联华,风漪漾双影。

金塘宛虹欹,翠盎沉霞静。

已近交疏窗,复接参差荇。

露饮对璧人,凉飔失炎景。

南游迟采芳,相思岁将冷。⑨

同年,安磐陪同杨升庵等三人游峨眉山,循宋人范成大登山路线直上金顶。杨升庵此行作诗多首,现存8首,分别为《归云寺》《神水》《歌凤台》《呼应庵》《峰顶》《卧云庵》和《佛现鸟》。安磐作有同名诗3首,分别为《归云阁》(即归云寺)《峰顶》《歌凤台》。不妨将两人的《归云阁》作一对照。

杨升庵《归云寺》:

云从石上起,泉从石下落。

多少爱山人,长啸倚山阁。⑩

安磐《归云阁》:

山腰飞鸟回,树杪泉声落。

寻幽醉不归,更上归云阁。(11)

显然,安磐之诗为和杨升庵同名诗作。其后,杨升庵离开嘉州后顺岷江南下,民国《犍为县志·杂记》载:安磐“又尝与杨慎等游览犍为山川,书孝女岩三大字,命工刻之。”嘉庆《犍为县志》载:“孝女岩。石刻三大字,明州人安磐书。”

显然安磐陪同杨慎到了犍为,并同到孝女渡凭吊了汉代孝女叔先雄祠,杨慎在孝女渡作《孝津行》长歌,安磐则书孝女岩三大字刻石,各以不同的方式凭吊孝女叔先雄。

其后,杨升庵作《雨夕梦安公石张习之觉而有述因寄》诗:

滇越邻天竺,邛崃隔夜郎。

五离殊畛域,一别异炎凉。

窜逐他时并,羈怀此夕长。

欢娱渐迢递,晤语落冥茫。

岚霭炎蒸国,烟波瘴疠乡。

秦关生马角,蜀岭断猿肠。

折坂沉黎壁,悬绳沫若梁。

南盘堆构酱,西氍缉桄榔。

罗汉标孤桧,观音映远杨。

淜街龙簇市,海货贝投庄。

卉服喧丛薄,雕题列大荒。

逡巡乌囊弄,噭咷白狼章。

霄迥鸢飞站,星低虫饮光。

堁风氛甚恶,菵露毒仍防。

树偃申家屋,荷凋屈氏裳。

独愁吟皑雪,九辩感清商。

永昼消棋阵,流年付酒狂。

抨弓穿鴶鵴,鼓枻乏螳螂。

康乐吴趋激,钟仪楚奏伤。

盼归频握糈,忆旧几停觞。

夙昔交游日,峥嵘翰墨场。

金兰通气味,桑梓借徽芳。

健笔夸鹦鹉,灵陶戛凤凰。

执鞭从李杜,倾盖许班扬。

贾谊三书切,相如四赋良。

轶尘追腰褭,缺岸倚踦牂。

百斛扛文鼎,千帆掣驶樯。

仙才轻绂冕,公望重圭璋。

蒲席青规地,薇垣紫界墙。

璇闺高曳履,琼涩俨分行。

笏捧綈囊奏,衣飘画省香。

辇花簪矗矗,墀草佩锵锵。

儤直承明下,经过韦曲傍。

翠微横半岫,白水溢方塘。

瞑宿招堤境,云眠薈蔚房。

樵歌搴薜荔,渔影照沧浪。

倏忽嗟岐路,参差散颉颃。

薰华晨逗雨,蓂荚晓凌霜。

拂郁干将剑,联翻戍客装。

峨眉临绝顶,瀼水宛中央。

樾荫江枫赤,庭芜塞叶黄。

闭门非泄柳,偎垒讵庚桑。

纷绪琴心懒,衰颜镜匣藏。

屏居亲猰,㺄坐啸和蛩螀。

张敏情还剧,安期好不忘。

形骸元脱略,身世且徜徉。

蚓壤甘怡槁,鸿冥岂慕梁。

艰虞宁暇问,吾道任苍苍。(12)

“窜逐他时并,羁怀此夕长。欢娱渐迢递,晤语落冥茫”“夙昔交游日,峥嵘翰墨场。金兰通气味,桑梓借徽芳”,表达了杨升庵与安磐深厚的情谊。

嘉靖十八年(1539),安磐在嘉定州故乡去世,是“嘉定四谏”中去世的第二位难友。因安磐当年与杨升庵同受廷杖遭贬,安磐今又意外地死于医疗事故,故杨升庵痛惜之极,特为安磐作《存处绝句》道:

一疾缘医误,孤踪住世慵。

泪痕添沫水,名字见峨峰。

意犹未尽,长歌当哭,再作《哭安公石》长诗以祭之。其后,杨升庵特为之撰书《明故吏科给事中西坪安公墓铭》:

安氏之先,大江之西。

聿来于蜀,胥宇渝堧。

世业锦带,家余青袇。

有开西坪,实裒南川。

穿杨蕋店,掞藻花砖。

珠声玉价,绮合缋联。

紫庐日直,青琐岁迁。

封章朐肕,輶车枹罕。

五鹿折角,孤凤高骞。

爰羞仗马,实陋寒蝉。

帝阍频叩,王路期平。

我仇有疾,子归则遄。

兰萎茅拔,龙蛰孰甄。

委之时命,和以天倪。

我邱我防,我樾我泉。

我歌我咢,我龄我年。

咏嬖击壤,图披楼田。

科传经笥,瑞应文蠲。

高朗令终,上寿隮玄。

昭宇觉视,大霄甘暝。

石门郁郁,蔚何搭裕。

发潜之光,纳幽之羡。

益部耆旧,孰记英贤。

嗟(号+欠)来禩,(言旁+鹵)兹銘镌。(13)

《墓志》以“五鹿折角,孤凤高骞”。赞其才品;以“兰萎茅拔,龙蛰孰甄”,叹其命运,大有生不逢时之意。

嘉靖十九年(1640),杨升庵由新都至贵州,途中行至嘉州,与彭汝实、程启充相会,作《首夏送东城邵园饯彭子充给谏得送字》一诗:

迟迟东晷移,习习南薰动。

暄树语绵蛮,晴岚收螮蝀。

美人独摇装,良俦远相送。

城隅敞行筵,陌尘静飞鞚。

渐台高白虎,梓泽邻金凤。

挂衣女萝溪,展席仙霞洞。

香影散清阴,云液流春瓮。

鹢首且沿洄,骊驹太倥偬。

竹枝巴渝声,桃叶江南弄。

明发听晨钟,悠悠隔江梦。

又作《留别彭子冲程以道兼寄余懋昭》:

瘴疠乡中难为陈,夜郎天外迥无邻。

一辞故国三千里,独戍逛荒十六春。

四面已逢开网祝,满堂犹作向隅人。

嗟君亦在渊潜地,谁汲西江起涸鱗。(14)

既叹自身谪戍命运,又叹彭汝实、程启充埋没边州,与彭、程二友可谓惺惺相惜。

嘉靖二十年(1541)十月二十日,杨升庵与程启充(无彭汝实,原因不明)等人同游凌云山。

李子安使蜀,巡抚刘大谟,巡按谢瑜、程启充等赋诗唱和,其诗汇编成册。杨升庵应邀“篆题”以清音、竞秀二亭名名卷,作《清音竞秀诗卷序》:

蟠峰李子子安,衔使于蜀,东阜刘子作诗赠之,狷斋谢子继之,东谷敖子三之,初亭程子四之,耄予不敏五之。属而和者又若干首,萃以成什。乃孟冬廿日,会于凌云之清音、竞秀两亭。临睨久之,且邀予篆题,予即以二亭名名卷。

蟠峰子曰:义曷取乎?噫!山水之清音无几耳,岩壑之竞秀无几耳,与乎喙鸣之善也,畴类之合也,犹之山水岩壑也,亦无几耳。予行万里,阅人多矣,所为咏叹缄藏者仅是,所为留连徙倚者仅是。兹可曰无择毂乎?

率是道也,于学术辦其真赝,于朋从分其风鸷,于友师尚其峻特,于专务审其义命,可以褆身,可以大畜,可以乐群,可以同人。畜之大者,德之崇也;人之同者,业之广也。推是说也,虽终身行之可也。奚翅为山水诗辞指哉。耄予不敏,题以为清音竞秀诗卷序。(15)

文中的“初亭程子”即程启充。该文既有文采又具哲理,是其嘉州文学作品中的代表作。杨升庵在文中,借“山水清音无几耳,岩壑之竞秀无几耳”之感,抒发其情怀。表达他的人生观、价值观、做学问之道:“于学术辨其真赝,于朋从分其风鸷,于友师尚其峻特,于专务审其义命。”倡导独立特行,求真慕道的文学创作思想。同年十月,杨升庵著《升庵诗话》四卷,程启充为文以序。

嘉请二十二年(1543)后,继徐文华、安磐之后,“嘉定四谏”的第三位难友彭汝实去世,杨升庵作《祭彭子冲(充)文》以悼念:

呜呼子冲,江汉炳灵,岷峨挺生。古则渊云俪迹,今则安徐齐名。冰姿玉立,命世之英。龙文豹变,惊人之鸣。蜚声里选,标锦礼魁。仲舒裒首,贾谊秀才。筮仕拿始,式登谏台。出纳惟允,敷奏详该。恶恶之甚,堙井埋轮;善善之周,卵凤胎麟。朝称端士,世谓淳人。康陵末造,礼云纷起。危言属目,异论盈耳。君矢靡他,中立不倚。徵典抗章,通邮书史。匪叶于今,乃稽于古。考衷自信,见怨于下。旁午纠棼,会逢其怒。鸱鴸争鸣,鰍鱔翔舞。群飞刺天,积毁销骨。我辕既摧,我马亦蹙。杨子岐悲,阮生途哭。栖丘饮谷,退修初服。牺牛绮锦,若罔睹然。含沙射影,将焉及焉。文鸾堕羽,神龙潜渊。窞坎委运,徜徉永年。图史简策,自乐其真。忠信笃敬,允书诸绅。衮山之阳,三峨之滨。愿言卒岁,行歌及春。日夺英嗣,天耶人乎?君弗过戚,犹东门吴。谓天无知,作德不孤。谓天有知,乃如是夫。昔予遐谪,遭君南国。言感北风,相顾动色。执手河梁,慰予努力。驱马修门,索居绝域。念自分携,每勤问讯。结梦函情,鳞书翼信。君身沉冥,君行极峻。观逆以顺,视退为进。于役有期,过嘉匆匆。击汰凌云,举杯邀月。斗酒夕欢,百篇朝发。相会惨颜,相思皤发。别君未久,讣音忽传。乘鹤化去,骑箕上天。既扃夜台,永隔玄泉。临风把剑,伤心绝弦!呜呼夫子,自免归居。华问竺行,亟腾荐书。賀者在路,吊者在阁。君则已矣,苍生望虚,三英赉志,款安歆徐。天则不慭,人其奚吁。名垂身逝,耿光不磨。较若罔生,所得孰多。峩峩山色,湛湛江波。视君丰碑,千古斯那。(16)

文中赞扬了彭汝实忠于谏官的一生,回顾了自己到嘉州同游凌云山的快事,以“相会惨颜,相思皤发”之句,生动描绘了两人共同的命运。悲叹“三英赍志,款安歆徐”,“嘉定四谏”只剩得程启充一位难友了。

之后,杨升庵与程启充两人之间也再无交往的记载,而程启充何时去世也无文献记载。但在嘉靖二十三年(1544),程启充尚为夹江名士宿进夫妇撰写了《明光禄寺少卿宿公进配安人傅氏合葬墓志铭》,可知该年程启充尚健在。

杨升庵与程启充两人交往中,杨升庵另有《燕歌行柬程以道》:

玄羌白狄起边埃,翠眊朱綅选将才。

玉弩惊天连马邑,金精埽旦过龙堆。

甘泉宫里兜零举,疏勒城边汲绠摧。

射虎瞑中闻暗吼,落雕云外坠清哀。

五千深入冲寒雪,十万横行殷霁雷。

杨柳先春旗叶展,芙蓉不夜剑花开。

锦车持节夫人至,贝带弢弓骄子回。

逐北朝移行幕府,受降秋上古轮台。

青楼月对庚方出,紫塞风从丑角来。

拟缚名王歌杕杜,肯思中妇咏条枚。(17)

又有《答程以道》诗:

驱马国西门,整驾城南端。

出宿指实馆,饮饯临河干。

中道逢嘉友,谁云行路难。

四海皆兄弟,况是平生欢。

赠我锦绣段,佩之当衿鞶。

上缕胶与漆,下绘芝与兰。

芝兰芳不歇,股漆情无殚。

愿为双飞凫,随君千里翰。(18)

惜两诗创作年代不明。

同治《嘉定府志·流寓》载:“嘉定人安磐与慎同时受杖削籍,慎谪永昌,归省廷和,尝与磐及余承勋、杨仲琼游峨眉。今洪雅、夹江间,香囊茗盌,父老犹传遗事。盖戎檄往来,寓公谪宦,大雅风流。卓乎远矣。”

杨升庵在谪戌永昌卫35年中,多次取五尺道往返蜀滇,其中5次途经嘉定州,与患难之交“嘉定四谏”志同道合,互勉唱和,惨颜相思。杨升庵与四人的诗文,表现出了杨升庵和“嘉定四谏”之间重义重友的高贵品质,可谓“大雅风流,卓乎远矣”。

杨升庵与“嘉定四谏”交往的诗文,是中国历史文化名城乐山的一份宝贵文化遗产,值得后人研究传承。

【注释】

①《明史·卷一九二·安磐传》

②《明史·卷一九一·徐文华传》

③《明史·卷二○六·程启充传》

④《明史·卷二○八·彭汝实传》

⑤民国《犍为县志·盐务·引盐水远险滩表》

⑥《升庵集·卷二十六》

⑦《升庵集·卷十七》

⑧《升庵集·卷十八》

⑨《升庵集·卷二十二》

⑩同治《嘉定府志》

(11)胡世安《译峨籁·卷十·诗歌纪》

(12)《升庵集·卷二十一》

(13)《升庵集·卷七》

(14)《升庵集·卷二十二》

(15)《升庵集·卷六》

(16)《升庵集·卷九》

(17)《升庵集·卷十四》

(18)《升庵集·卷十六》

作者简介

唐长寿,1982年毕业于武汉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中国考古学会会员,中国文物学会会员,中国汉画学会理事,四川省历史学会理事,四川省郭沫若研究会理事,乐山市文物保护研究所原所长。致力于乐山大佛、乐山崖墓和汉画为主要课题的研究及相关乐山地方史研究。出版《乐山崖墓和彭山崖墓》《乐山大佛和大佛文化》等专著。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唐长寿

供稿:中共乐山市委党史和地方志研究室